第38章 魍魎鄉(一)(第2/4頁)

莊王一時疑心他是老眼昏花,看什麽野史看串了行,把人名看錯了。他懶得陪老頭子扯這些閑篇,便又要將話拉回正軌:“確實沒想到——父皇,南……”

太明皇帝卻轉過身來,說道:“她跟你一樣,是先天靈骨。”

莊王瞳孔倏地一縮。

“玄隱山許周氏坐穩皇位,就絕不許姓周的蟬蛻,她只能入無情清凈道。想進一步,她就得變成無意無私的草木,徹底忘了‘周雪如’這名字;要不然,她就只能任憑諸多雜事糾纏撕扯,修清凈道不得清凈,終身止步於升靈……不過她還是比你幸運一點,”皇帝擡頭看向那稚拙的畫作,輕聲說道,“她只有先天靈骨,沒有天生來的頂級靈感,對身邊人的諸多雜念不像你一樣敏感,所以少時倒是過過無憂無慮的好日子,不像你心那麽重。”

暖閣裏刹那間鴉雀無聲。

莊王輕輕將袖中露出的一角白紙推了回去,擺出一副“雖然不知道父皇陛下在說些什麽胡話,但聖人放個屁都正確”的姿態,他以不變應萬變,沒吭聲。

“行啦,別再裝啦,這麽多年,你不嫌累嗎,只有你母親會以為你‘情深體弱’,什麽都不知道。”太明皇帝嘴角牽起古怪的笑意,一擺手,露出些老態,“楹,朕膝下六子五女,都不像朕……除了你。”

莊王站直了,坦然自若地回道:“臣有幸。”

太明皇帝又問道:“奚平是你母舅家獨子,進仙門於你大有助益,你為何要攔?”

莊王鴉羽似的眼睫往下一壓,沉默片刻,他說道:“陛下坐擁天下,天下都是陛下的棋。臣生來一無所有,二十余年,身邊就這麽幾只貓貓狗狗,舍不得拿出來擺。上不了台面,陛下見笑了。”

“那可由不得你啊,也由不得我,天命半點不由人。”老皇帝有點渾濁的眼睛亮得嚇人,大馬金刀地一坐,他說道,“朕命你南巡,你可知是什麽意思?”

“臣愚鈍。”莊王公事公辦地回道,“請陛下示下。”

“朕要你不遺余力。”老皇帝將方才那黏黏糊糊的“老父”皮囊一把掀開,森然道,“查那些個腦滿腸肥、把人往鐵熔爐裏填的妖魔,把那群貪得無厭、欲壑難填的畜生都開膛破肚,不管他們背後主子是誰,你辦不辦得到?”

莊王回道:“謹遵陛下聖命,臣必將此事徹查到底,等陛下裁定。”

您老就算把我舍出去,自己還能摘幹凈怎麽的?

二十多年前老皇帝大作特作,是仗著仙山三十六峰內鬥渾水摸魚,這回玄隱山可沒給他默許。

太明皇帝沉默片刻,一字一頓地說道:“傷口已經爛了,要截一肢保命。楹,朕要把這把刀交到你手裏。”

莊王一皺眉,倒有點摸不準太明皇帝的意思了。

怎麽,陛下這是打算造反?

“天就要崩了,太子過於仁厚優柔,他……他擔不住,只有你心夠狠。”

不知是不是莊王心有所想,他總覺得自己在皇父的笑容裏看見了幾分癲狂意味。

太明皇帝道:“奚家的小子進仙門,拜在司命一脈下,這裏面必有端睿大長公主的手筆。楹,仙門已經選了你。”

莊王心說:所以呢?

姑且算玄隱真的偏向於他,那一點偏向能讓仙山容忍這種挑釁?

老頭子不會也喝過那些加了料的雪釀吧?

太明皇帝卻不再說了,只叮囑道:“你去吧,別讓朕失望……臨走前記得去看看你的母親。”

直到華燈初上,莊王才從廣韻宮裏出來,鉆進馬車,銘文立刻將煙塵隔絕在外,紙片白令從他朝服袖子裏鉆出來:“王爺,陛下剛才……”

“別吵。”莊王擺擺手,用力壓住太陽穴,“我靜一靜。”

白令就不吭聲了,從懷中取出一瓶春暉丹放在莊王手邊,無聲無息地陪在一邊。

馬車緩緩朝莊王府走去,銘文外下起不成片的小雪,像撒了漫天的骨灰。

莊王一直閉目養神到莊王府,車還沒停穩,忽然聽見琴聲。

他蹙了一路的眉目倏地展開,問道:“哪來的琴聲?”

白令側耳聽了聽:“好像是府……”

不等他說完,莊王已經一把推開車門,幾乎是跳下了車。

白令飛身化成紙片,黏在他袖子上,家仆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撐開傘追上去:“王爺,下著雪呢,小心著涼!王爺!”

莊王三步並兩步地進了院,一擡頭,就見南書房屋頂上一人一貓,一對冤家。

大黑貓疑惑地在來人身邊轉,湊在他袍角聞來聞去,大約是覺得熟悉,又好像哪不太對。

而那闊別了幾乎四季的人一擡頭,沖莊王一笑:“三哥,我又來蹭飯啦!”

好像他從沒離開過一樣。

莊王輕輕吐出口氣,肩背一松,將從廣韻宮裏帶出來的一身陰霾脫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