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龍咬尾(十九)(第3/3頁)

那大邪祟癲狂的笑聲斷斷續續地混在慘叫裏,灑得漫天都是。將大雨也染成了血色,淒厲得讓人毛骨悚然。

當——

無情劫鐘響了三聲,余波將笑聲、慘叫聲都壓了下去,鐘聲在攏音的山谷中久久不息,印證著冰冷的天道。

天機閣總署,轉生木上密密麻麻的人臉無端消失得幹幹凈凈,刀槍不入的骸骨突然裂開,在龐戩和白令驚駭的注視下滾落在地。

那方才還有清淺呼吸的身體就像被吸幹了靈氣的靈石,一砸在地面上,登時碎了,揚起來的灰讓那二人忌憚地退後幾步。

溫柔的燈光從窗外斜掃進來,目送著那塵灰……或是骨灰寂寞地遊蕩了一會兒,無依無著地落了地。

形神俱滅。

不知過了多久,奚平才從鐘聲裏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仍是一動不能動。

“奚士庸,”略顯低沉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你被銘文所傷,筋骨本該碎盡,我用符咒將你強行定住了。”

奚平:“……”

也就是說,他現在是個碎渣堆的沙子人,喘氣都危險。

端睿大長公主又道:“但你死生一瞬時靈竅已開,現在邪祟已除,我將放開禁制,讓靈氣沖過你的經脈,你做好準備。”

奚平:什麽?他現在風一吹就攘了,還要給靈氣沖?

那怎麽不幹脆拿壺開水把他沏開呢!沒準種地裏明年還能長個小的。

支修恭送了劫鐘,與夜色一起落在廢墟上,先是沖大長公主一點頭,隨即對奚平道:“我與你端睿師叔會保你身不潰,但靈氣穿入,必比別人痛苦千百倍。你須保住靈台清明。要是熬不過去……”

端睿大長公主打斷道:“別說了,拖越久越兇險,我放了。”

奚平:不!等等,還能不能想點別的辦法搶救……

大長公主已經不由分說地松開了手印。

奚平身上裹的“繭”一下被山風卷得沒了蹤影,端睿整個人虛脫了似的往後倒退了三步。

他耳朵裏“嗡”一聲。

那一刹那,他身上每一寸血肉都被反復撕裂,痛覺比潮水一樣的靈氣更洶湧,一下就湮沒了他的神智。

他只是個脾氣不太好的少爺而已,又不是什麽刮骨療毒的壯士,除了在太歲手裏吃了點苦頭,他這輩子受過的最重的傷就是騎馬摔斷腿……師叔們太高估他了!

要真有那麽堅強的意志,他早成材了,還能輕易被幾頁佶屈聱牙的書放倒?

大長公主低聲道:“這孩子恐怕不行。”

支修臉色微變:“士庸!”

然而外界的聲音這時候根本傳不到奚平耳朵裏,他像是千丈海嘯中,一只蜷在樹葉上的小蟲,連朵水花都掙不起來。

人力是有盡的。

麻雀再有膽氣,還能飛過昆侖山巔麽?

要不……要不就算了吧。

奚平想:他這輩子吃也吃過、玩也玩過,溫柔鄉裏泡了小二十年,金粉都腌入味了,夠本了。

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有什麽遺憾,於是放棄了不值一提的反抗。

任憑靈台寂滅下去,神識消散……

突然,一個微弱的聲音穿過了風暴:“太歲!太歲星君……”

轉生木仍被血粘在他手上。

南邊有無數轉生木,長在地上的、做成木料的、供在神龕裏的……阿響不間斷的呼喊把奚平隨波逐流的神識拉進了木頭裏,他一沉入其中,就好像長出了一具不知幾千幾萬裏的身體,方才差點把他拍死的劇痛一下被稀釋了不少。

奚平一震,下意識地抓住了那遙遠的呼喚。

阿響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彎彎曲曲的小巷,鉆進自己家裏,一屁股坐在地上,回想方才還是後怕得不行。

她不知怎麽就迷糊了,失了神智似的,差一點就跟著師父他們一起發瘋。阿響記得她當時心裏就一個念頭:朝拜下去,只要她誠心誠意,失去的一切都會回來,所有的願望都會實現。

要不是那道“神諭”叫醒她……

阿響一把攥住她胸前的轉生木,驚魂甫定地想:我聽見的才是真神的聲音吧?

於是她虔誠地感激起又救了她一次的太歲星君。

大運河的燈塔不知疲憊地噴著蒸汽,在滂沱的大雨中,奮力將燈光打向遠方。

疾雨下了一宿,洗透了金平的天,竟現了罕見的藍。

少女的祈告中,“嗚”一聲,蒸汽大船掀開浪,緩緩地駛進了港口。成群的勞工們穿著草鞋跑過去,吆喝著搶起活來。

潛修寺的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