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龍咬尾(十)(第2/4頁)

奚平一時啞口無言。

“不久,陳家族長與白芍之父陳知府,就因‘勾結邪祟、魚肉百姓’一起下了獄,”太歲漫不經心地說道,“從抓到判不過半月,快刀斬亂麻一般。之後家中男子充軍、女子發賣,祖產一概充公。充去了哪裏不得而知。而當年朝廷進獻仙山玄隱的供奉,‘恰好’就有一片青礦藥田,‘恰好’落到了那位趙姓的藥修手裏,寧安趙家那旁支也如願以償地將長房嫡子送進了潛修寺——你說,巧也不巧?”

奚平頓時上了火,拍案而起,脫口道:“然後呢?那孫子叫趙什麽東西?他後來是進內門了還是去天機閣了?內門還算了,要是在天機閣,我……”

太歲:“如何?”

奚平張了張嘴,沒了詞。

太明皇帝尚且撼動不了趙家,他能幹什麽呢?奚平心知肚明,他不可能頂著莊王母家的姓,明白得罪姓趙的……頂多就是暗地裏用點不入流的手段使些絆子搗個蛋,既不能讓人揚眉,也不能給鬼吐氣。

可他這麽一火,卻不知怎麽取悅了大魔頭,太歲的語氣更溫和了一點。

“我與這個陳家姑娘素不相識。只是機緣巧合,她結識了我的門人,跟許多看不見希望的人一樣,供奉我尋些寄托。後來不知哪個多嘴的,讓她知道了‘石錐楔骨’之法。她年紀輕輕,竟能以世人少有之血性剜肉挫骨,強求來一副靈骨,這等心志與韌性,比潛修寺裏年復年年用靈氣灌開靈竅的廢物強了不知多少倍。要不是被那些人生生毀了,本也該是良材美玉。可惜巍巍仙山三十六峰,不是一個小小‘開竅’撼動得了的。她就算用盡壽元,付出那麽大的代價,也破不開一塊輕薄的銘文。”

“莫大的冤屈……”太歲嘆道,“求神佛無應,想來也只能委身厲鬼。”

聖人端坐在南山香霧中,一塵不染,“厲鬼”尚且願意在夜深人靜時,為她嘆息一聲。

“前輩,”奚平靜靜地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太歲說道:“我未曾給過她半分恩惠,她卻以性命相托,無以為報,也只好將她的仇與怨都記在心裏。”

奚平浸在那嘆息的余音裏,望向床頭熒光溫柔的歷牌,那一瞬間,他對太歲的戒心似乎就消融了大半。

“前輩,”良久,他又低聲道,“你以後會給她報仇嗎?”

太歲近乎鄭重地說道:“本座降臨人世,就是為了將那些沉冤都昭雪於天日下的。”

奚平臉上閃過明顯的掙紮。在寂靜的夜裏坐了不知多久,他說道:“前輩,你……你當真不會害我嗎?”

太歲似乎不屑回答這問題,只是模糊地笑了一聲。

奚平:“那我能幫你做點什麽?”

太歲聲音越發輕柔:“你靈竅未開,我能借到的靈氣始終有限。我說指點你修行,並不是隨口客氣,你早一天開靈竅,對我來說就是早一天的助益。”

“這不用吩咐。”奚平說,隨後他又像想起了什麽,“前輩,要是誰身上有轉生木,你能感覺到嗎?我一定想辦法替你弄一塊來。”

“哎,”太歲的聲音如一片羽毛,“多謝你。”

奚平行動不比想法慢,下了決心,他立刻爬起來去練習打坐入定了。

他本來嬌氣又浮躁,打坐不到一刻,必要抱怨腿麻,腦子裏要麽跑馬沒一刻安靜,要麽坐一會人就睡過去了。可是這天夜裏,他堅持的時間卻出奇的長。

暗處的邪神看著他,感覺在這侯府世子身上看見了“人之初、性本善”一行字。

這小子很容易心軟,又出乎意料地念舊。雖然還算有點小聰明,但無甚城府。

他是耍小聰明假裝配合,得到教訓被迫低頭,還是真動了心……一眼就能看穿。

可他還是“人之初”嗎?

以奚平年紀,在哪都該能頂門立戶了,他卻仍是一身的孩子氣。這樣的孩子氣何其荒謬啊,非得是深宅大院裏,黃金為土玉為肥的富貴窩裏才長得出來。不見天日的煙塵下,多少老弱病殘都在泥裏掙命,那些侯門相府卻把個四肢健全的漢子寵成了特大號的奶娃。

凡可愛,必可憎,世上還有比天真無邪更罪大惡極的麽?

太歲冷眼旁觀著這位可愛又可憎的永寧侯世子“改頭換面”。見他不單早晚知道用功了,還跑到煙海樓裏主動借書,大有要懸梁刺股的意思。

翌日晚課後,奚平正在爬煙海樓的書架,忽聽耳畔“嗡”一聲細響。

太歲:“嗯?”

“前輩,怎麽了?”

太歲沉默片刻:“附近有轉生木。”

奚平一聽,猴似的從書架上一躍而下,下樓來探頭張望,只見蘇長老正帶著一大幫管事重新布置煙海樓。

稻童跟著管事們忙進忙出,擦擦洗洗,還改動起煙海樓的擺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