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半歌(九)(第2/3頁)

奚平心說他又不傻——他都聽見那沒臉沒皮的提燈人說了,這林中有專門給天機閣挖的坑,這位看似窮酸的老兄非但沒被坑住,還在旁邊津津有味地圍觀,可見比這些相貌駭人的妖魔鬼怪都厲害。

再說他本人作為人形香爐,沒好好在香案上待著,一路順著人家給天機閣留下的“路引”流竄到這,對方卻一點也不知道,這事合理嗎?必有高人在背後作祟。

這位高人雖然算不過賬來,卻能脫口說出驃騎大將軍薪俸,顯然當過朝廷的人。說不定是天機閣高官,甚至……

青衫人搖搖頭:“這不過是個儀式,打斷也沒用,他們早把自己‘當’出去了。”

話音剛落,北方傳來一聲長吟,像某種震怒的猛獸咆哮,卷著疾風而來,連那震得奚平耳鳴的鼓點都壓過去了。

將離破了音,清麗的女聲如裂帛,變成沙啞的嘶吼,那一嗓子甚至不像人聲。

奚平頭一次知道聲音也能變成鐵錘,他只覺得自己胸口被交雜的巨響重擊,肋板差點當場裂開。他眼前一黑,回過神來的時候,七竅已經流出血來。

可他顧不上擦,那一瞬間,沒緣由的戰栗絲絲縷縷地爬上了他的後背,他感覺到有人……不,有什麽東西就在他身後,隔著一層薄薄的“芥子”注視著他!

他對面的青衫人懶散的站姿變了,無聲地沖奚平豎起一根手指,陡然淩厲起來的目光越過奚平,射向他身後。

奚平被震出來的鼻血流到了嘴裏,一時沒敢擦,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聽見極輕的腳步聲,“沙沙”地經過,走遠了。他驀地扭頭,卻見身後空無一物,只有松軟的泥土地面上多了一排淺而清晰的腳印,不緊不慢地走向了將離他們。

步幅不大不小,穩穩當當的,但……那腳印上沒有人!

奚平從來不信世上有鬼神,此時親眼活見鬼,天靈蓋都快炸了。

再一看,棺材旁邊的幾位都跪下了,那方才一直在響的棺材板不翼而飛!

棺材裏原地起了一陣妖風,朝四周擴散,林間豐潤的草木被風卷過,綠葉刹那間幹枯變黃,瑟瑟地抖著,落了一地。

將離眼都沒眨,幹凈利落的一刀下去,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奚平不知道她是有多狠,那一刀幾乎切斷了她半個手腕,血噴了一棺材,腳印已經走到了棺材前。

那些跪伏在地的人山呼:“恭迎太歲——”

就在這時,奚平聽見一聲脆響,像利器打碎了琉璃盞。

緊接著,四五條藍袍人影從天而降,為首一人手持長劍,一劍斬向那棺槨,天機閣總算來人了!

奚平眼花繚亂,既沒看清天機閣來的是哪位,也不知道腳印和劍光哪一道先落在棺材裏,只知道人間行走們與妖魔鬼怪們混戰成了一團。

金鐵之聲激烈得像是要砸出火花來,然後“砰”一聲,正中間那口棺材突然四分五裂,廢墟上站起一個人!

這位方才一直想揭棺而起的仁兄露出了真容。

只見他身材高大,穿一襲五蝠捧壽的深褐壽衣,吉祥如意地戳在棺材板中間,幾個邪祟背靠背地拱衛在他身邊,與人間行走們對峙著。

奚平卻連詐屍都沒顧上看,他的注意力全被將離吸走了——就這麽一錯眼的光景,她那張出水芙蓉似的臉竟已幹枯褶皺如老嫗,肩背塌陷下去,滿頭烏絲白了一多半。要不是骨相還撐著五官的大概樣子,他差點都沒敢認!

“讓開!”不遠處林間傳來一聲清嘯,一個熟人禦劍從樹梢上擦過,龐副都統親自趕到了!

龐戩雙手虛扣成拉弓的姿勢,雨水打著旋地聚攏在他手裏,凝成了一支“水箭”,直射向棺材裏的人。

將離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以身擋住水箭,張嘴發出一聲尖哮。

那位青衫人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奚平身邊,擡手一巴掌,拍上了奚平的耳朵。

奚平被那手掌輕輕一拍,“嗡”一下,“咕嚕咕嚕”的水聲從右耳“流”了進去,一直流到左耳,讓他短暫地失了聰。

他沒能聽見將離的聲音,卻能感覺到周圍的草木在震,原本停在路邊的馬車輪子竟然無端開裂,那馬“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抽搐幾下,竟不動了!

龐戩被這一嗓子吼得腳下長劍打了個晃,燕子似的飛身落地。

奚平耳朵裏的水聲只咕嚕了片刻,很快又從左耳出去了,重新恢復聽覺,腦子裏卻是一團亂麻——他看見了什麽?

嬌花將離,剛才把天機閣裏高深莫測的都統大人噴了個趔趄!

龐戩喝道:“結陣!”

幾柄長劍應聲交織在一起,藍衣人的劍陣雷霆似的落下,數條劍光織成了一張網,劈頭蓋臉地朝棺材裏的壽衣男子壓了過去。

而就在這時,那死人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