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半歌(四)(第3/3頁)

足足一刻光景,散了滿街的紙錢才燒幹凈,聲勢浩大的狂風暫止,馬車裏嚎喪的屍體也不知什麽時候閉了嘴。

“噗通”一聲,那屍體掉了出來,臉朝下拍進了滿地塵灰裏。

貨真價實的,他“塵歸塵、土歸土”了。

南街鴉雀無聲,好像集體被拖進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裏,除了侯府院裏蹲在墻頭的世子爺,沒人敢露頭,沒人敢吭聲。

唯有丹桂坊奢侈的風燈亮如白晝,給地上橫七豎八的碎屍爛肉鍍了銀邊。

此夜畫舫無聲,金平沉寂,菱陽河對岸傳來遙遠而模糊的梆子聲。

二更天了。

龐戩瞥了奚平一眼,一拂袖把他從墻頭上刮了下去:“誰家的缺心眼玩意兒,什麽熱鬧都看。”

他率先從高處跳了下來,掐了個手訣收了陣旗——那淡黃色的小旗已經黑成了炭,旗上還黏了一片完整的紙錢。

龐戩像只警醒的獸王,湊近嗅了嗅那紙錢,隨後隔空一彈指,最後一片簌簌發抖的紙錢也化成了灰,從旗子上落了下來。

龐戩在手上套了一雙蟬翼般的手套,將倒在地上的人一一翻過來檢查。片刻後,他搖了搖頭。

別說活口,這地上保持完整器型的都沒幾位,稍一翻動就零件亂掉。

“從禦林軍裏叫點人來支把手,再去心宿塔喊趙譽過來一趟。”龐戩一邊吩咐,一邊邁過爛肉,走到馬車裏掉出來的那屍體旁,將那屍體翻了過來,“男的,二十來歲……身上帶了私印,刻的是……‘董璋’,這是誰,有認識的嗎?”

“是鴻臚寺卿董大人家的嫡長子,宮裏賢妃娘娘內侄。”一個人間行走上前低聲說道,“過一條街就到董府了。”

“年紀輕輕的,可惜了,”龐戩點點頭,又道,“來個人,去府上報喪……說話講究點,別刺激人家。”

說完,他站起來,又點了剩下的兩個藍衣:“你倆去周圍挨戶通報一聲,就說作亂的邪祟已除,有家人受害的請節哀順變,但屍骸先不要動,我們來處理。順便詢問一下,有沒有注意到什麽異狀。”

禦林軍來得很快,將南半個丹桂坊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在龐戩指揮下清理現場、收屍驅邪有條不紊。

又不到一會兒功夫,青龍心宿塔的趙譽也趕來了。

“都統,我聽說又有人被搶了陰親?這……”趙譽被一地的屍體驚了,“這是死了多少人?”

“死於搶陰親的就那一個,”龐戩指了指董璋的屍身,“馬車裏除了他,還拉了一車浸過屍毒的紙錢,見人就撲,人肉沾上就爛。虧得是夜裏,丹桂坊人也少,這要是青天白日在東邊鬧市區,指不定得出多大亂子。”

說話間,禦林軍已經小心地將董府的馬車拆開了,只見車頂上有一個鮮血畫的東西,看不出是什麽,糾纏的紋路毒蛇似的,盯著看一會兒就讓人頭暈目眩,直犯惡心。

“飛蓬咒,”龐戩負手看了一眼那尚且新鮮的血跡,“我猜就差不多——紙錢是那個死者……董璋臨死前驅動的。”

趙譽神色一凜:“凡人可不會畫惡咒。”

“自然,”龐戩道,“是搶陰親的邪祟操縱他畫的。”

“可是都統,單讓人死前開口唱歌,跟操縱他惡咒殺人,這可不能相提並論啊。”

“唔,”龐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樣看來,搶陰親的邪祟至少得有築基中期修為,拿來寫‘冥婚書’的屍體也不能用新屍,少說得用秘法煉個五十年以上……奇了怪了,這人殺的,也忒破費。”

五十年陳釀的酒都難得,別說五十年泡的屍體,董公子的爹怕是都沒有五十歲——誰會用這麽高的代價殺個文弱公子哥?

就董璋那沒有一掌厚的小身板,一刀捅不死怎的?

這樣大費周章,難不成就為了讓他臨死前給自己嚎個喪,再順手帶走幾個車夫仆役?

“都統,”這時,一個去周圍掃聽的藍衣回來了,稟道,“理國公府上歇的早,老公爺年紀大了,半夜受不了這個,府上人還沒敢驚動。禮部孫侍郎、大理寺陸大人府上都有傷亡,屍體已經挪出來了,也給他們布好了驅穢法陣,留了安神符咒。永寧侯府當時倒是沒開門,只是他家世子正好剛回來,跟董府的車走了個碰頭,方才又機緣巧合目睹了紙錢殺人……”

龐戩和趙譽幾乎同時出聲,龐戩:“剛才騎在墻頭上的那個二百五?”

趙譽:“永寧侯家的?”

龐戩看了他一眼,趙譽猶豫片刻,隨後想這事也不難查,隱瞞無益,便道:“昨天畫舫渡口那個,死前最後一個遇見的人也是永寧侯世子,我今早剛去見過一次。”

“去,上侯府通報一聲,”龐戩道,“茲事體大,勞煩世子爺出來見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