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伸冤

臘月初三的帝京之變時,客棧上下是同步行動,不過現在收拾殘局,便成了各部自行其是,哪怕寧憶擔任著掌櫃一職,也沒有過問雜役這邊的情況,所以同樣不太清楚上官莞等人的想法和謀劃。

寧憶聽到上官莞的話後,不由問道:“你們到底要做什麽?”

上官莞收束聲音成一線,確保只有寧憶能夠聽到,說道:“看到那位新晉的閣員沒有?”

“柳鳳磐。”寧憶不動聲色地掃過一眼,同樣是束音成線。

上官莞道:“師兄讓我們找出當年害死張白圭之人。”

“你們懷疑是他?”寧憶問道。

“不是懷疑。”上官莞微微一笑,“是確定。”

寧憶也輕輕點頭。

另一邊,柳鳳磐的心思沒有放在戲台上,而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對於慕容畫,他一直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心思,當年四大家名震帝京的時候,柳鳳磐還沒穿上一身紅袍,只是個窮酸翰林,曾經有幸看過慕容畫登台獻藝,可惜那時候的他只是敬陪末座,根本沒有上前說話的機會,只能遠遠看著慕容大家與幾位王侯公卿談笑風生。至於另外的蘇憐蓉和錢錦兒,前者被晉王視作囊中之物,不容他人染指,後者則是出身世家大族,來帝京走的是夫人路線,根本不與男子接觸。他更是連見都見不到。

時至今日,一切都不同了,四大家風流雲散,袁飛雪、蘇憐蓉不知所蹤,錢錦兒回到了錢家,就連慕容畫也嫁作他人婦。他不再是敬陪末座的窮酸翰林,而是一身紅袍,位列台閣,那些曾經的王侯公卿,自盡的自盡,賜死的賜死,下獄的下獄,告老的告老,都是明日黃花了。

不過有一點沒有變,慕容畫還是對他愛答不理,只是與金蟾叟、盧北渠、齊佛言等人交談,還是不把他放在眼中。或許在慕容畫看來,所謂的帝黨重臣仍舊比不過儒門中人,就好似同是一個門派的弟子,有人是內門弟子,有人只是外門弟子。

毫無疑問,帝黨中人只是儒門的外門弟子,與隱士、大祭酒、山主們比起來,還是天壤之別。

想到此處,柳鳳磐眼神晦暗。

慕容大家,慕容夫人,你不過是嫁給了一個有名無實的次輔而已,還是側室扶正,算得了什麽?

如今內閣五人,首輔趙良庚其實和楊呂一樣,都是因為有用而被儒門接納,周春方和霍四時則是帝黨中人,唯有梅盛林根基最淺,不過是及時站隊罷了,又討好了皇帝。今日梅盛林做東,未嘗沒有趁機拉交情的意圖。

換而言之,內閣五人中三人是新入內閣,趙良庚樹大根深,若有選擇一人離開內閣,只能是梅盛林。再者說了,從來都是次輔遞補首輔,除非首輔、次輔全部罷官,很少有人能一步登上首輔之位,所以柳鳳磐想要登閣拜相,首先要登上內閣次輔的位置,上頭的人不下來,下面的人如何上去?

待到他成為內閣次輔,倒要看看這位慕容夫人如何自處。更進一步來說,若是他成為內閣首輔,而梅盛林不小心變成了階下之囚,家眷發賣,這位慕容夫人又要如何自處?是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乃至於自薦枕席?還是也學那婦人一頭撞死在刑部衙門的大門前?

便在此時,就聽金蟾叟忽然說道:“我聽聞慕容大家與清平先生也有交情?”

“交情談不上。”慕容畫微微一笑,“不過是有幾面之緣,清平先生風采卓絕,令人傾慕。”

梅盛林仍舊是面帶微笑,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夫人當眾稱贊另一個男子,極為大度,當真是宰相肚量。

金蟾叟笑了一聲:“可惜清平先生今日沒有赴宴。”

盧北渠想起自己的女兒,若有所思。

唯有柳鳳磐心頭一跳。

若是不能解決當年留下的麻煩,什麽內閣次輔、內閣首輔,都是鏡花水月。難道他一輩子就做個普通閣員?要知道首輔才有票擬之權,做不了首輔,閣員與普通尚書的區別也不是大到無法彌補的地步。

想到這裏,柳鳳磐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了代表李玄都前來的寧憶,以及坐在寧憶身旁的上官莞。

柳鳳磐是知道寧憶的,如果沒有當年的變故,寧憶多半就是金榜題名,進士及第,出仕為官。先在翰林院,然後任一部主事,再外放幾任,升為地方三司的主官,考評優異,回京任一部侍郎。以侍郎之尊的第二次外放,便是真正的封疆大吏,要麽是一州巡撫,要麽是兩州總督。在地方上幹上幾年,若是功勛卓著、政績斐然,便能以督撫之尊重回帝京,出任一部尚書,又因為是進士翰林出身,登閣拜相也在情理之中,正應了寧憶的表字“閣臣”。

可一場變故,讓寧憶的人生軌跡就此發生巨大變化,功名沒有了,仕途沒有了,有家難回不說,就連儒門弟子都不算了。十年的起起伏伏,竟然成了道門中人。也許是福禍相依的緣故,寧憶在道門中的位置也是不斷水漲船高,從牝女宗的大客卿到太平宗的大客卿,隨著李玄都有望登頂道門大掌教之位,寧憶作為李玄都的倚重之人,地位已然不遜於一宗之主,足以與山主、大祭酒平起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