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舊事重提(第2/3頁)

至於民間百姓,使用的銀兩大多還是碎銀,大部分時候以銅錢為主。

當初攻陷北邙山,的確有些金銀,不過並沒什麽官銀,李玄都之所以知道官銀之事,還要追溯到他和顏飛卿第一次撞破藏老人煉屍的東山之行。蘭玄霜不知此中內情,可她不是張白晝這樣的愣頭青,立時心領神會,回答道:“確有此事。”

“這就有文章了。”李玄都道,“我記得江南市舶司和江南織造局都是由柳公公負責掌管,報過幾次官銀被盜,這些官銀怎麽會出現在皂閣宗那裏?”

柳逸臉上的笑意漸漸僵住,“這……定是下面的奴婢們欺上瞞下,夥同外人把庫銀給貪了。”

李玄都問道:“柳公公,這麽大的事情,又持續這麽多年,你就一點也沒有察覺嗎?”

雖然此地不是朝堂,但有儒門中人在場,還有這麽多與朝堂有關之人,柳逸的額頭上滲出冷汗,不再是微微欠身,而是上身前傾,回答道:“咱家……我也曾查過織造局和市舶司的賬目,未能及時發現隱患,有失察之罪。”

“家師生平最重規矩法度,凡事都要講究規矩。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李玄都望著柳逸,“只是失察嗎?”

柳逸感覺自己此時好像在面對當年先帝一般,恭敬回答道:“回清平先生,自然不僅僅是失察那麽簡單,還有失職之罪。”

李玄都笑了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如今國事蜩螗如此,柳公公輔佐內相,容不得半分馬虎大意。我畢竟不是朝廷之人,無官無職,一介平民,就算公公有什麽罪過,也不是我可以置喙,公公還是向太後娘娘和皇帝陛下請罪吧。”

“是,是。”柳逸被李玄都敲打一番,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再也說不出口,只能唯唯諾諾退下。

遠處樓船上,已經有人潛入水下將“千裏望”打撈了上來,擦拭幹凈之後重新回到了天寶帝的手中。

天寶帝通過“千裏望”第一次看到了這位大名鼎鼎的清平先生,臉色晦暗。

白鹿先生感慨道:“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天寶帝低聲問道:“李玄都說的這些事情……先生知道嗎?”

白鹿先生回答道:“有所耳聞。”

天寶帝轉頭望著他,目光中全然沒有了平時的尊敬,透出的是孤獨和深寒,“這些事情,朕竟是一點也不知道,為什麽你們就沒有一個人告訴朕?”

白鹿先生長嘆一聲,“此乃頑疾,且不說我們沒有真憑實據,就算我們告訴了陛下,陛下也不可能立時解決,天底下那麽多的事情,陛下如何能夠兼顧?只是徒增煩惱罷了。所以陛下的當務之急還是親政,然後任用賢臣,君臣合力,才能徹底鏟除這些頑疾。”

天寶帝不置可否,轉而說道:“這些蛀蟲,國事艱難如此,就連李玄都這個外人都明白,可為什麽他們不明白?”

“他們不是不明白。”白鹿先生淡淡道,“他們比誰都明白,可他們還明白另外一件事。”

“什麽事?”天寶帝立刻問道。

白鹿先生揮袖設下禁制,輕聲道:“既然陛下如此問了,老夫便直言了,關鍵在於土地。古時王朝,君臣共治,古代的士大夫們,擁有三種身份,即是土地的主人、政事參與之人、兵事參與之人,皇帝不是主人,而是盟主,這也是古代世家可以經營一方而不必全部集中於帝京的緣故,所以這時候的世家往往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此謂之有恒產者有恒心。”

“可到了本朝和前朝,科舉完善,不再有門閥一說,大地主變成了無數個中小地主,門閥變成了士紳,隨之而來的結果就是皇權獨大,這些地主們不再是政事和兵事的參與者,不再是皇帝的盟友,而是成了皇帝的依附者,他們從朝廷的主人變成了朝廷的客人,看似居於朝廷高位,但丞相都沒有了,興衰不過在皇帝的一念之間,可能隨時被踢出局,所以他們會本能地挖朝廷的墻角,逃避稅收,隱匿人口,總而言之就是千方百計與朝廷作對,損耗朝廷的利益來滿足自己的利益。這便是無恒產者無恒心。”

“老夫先前說過,他們原本有三重身份,現在他們沒了政事和兵事的身份,可還有一個身份,土地的主人,天下稅收大半來自於土地,所以他們還是錢袋子。這種錯位導致了朝廷想要征稅變得極為困難,養兵更是昂貴,只是幾十萬人便要耗盡朝廷的國庫。這也導致了朝廷面對金帳時屢敗屢戰。”

“不過此舉也有好處,那便是內部穩定,再無權臣奪取皇位,再無藩鎮割據。為何朝廷放權地方督撫之後,以遼東為首的地方督撫可以迅速平定叛亂、鎮壓流民?甚至遼東已經是國中之國?正是因為遼東的屯田制度,土地的主人、政事的參與者、兵事的參與者,三位一體,人人有恒產,故而人人有恒心,與金帳的千戶制度,其實是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