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目中無人

張世水身死之事,並不算高明,在座之人誰沒見過陰謀之事?甚至可以說,誰的手上沒做過幾件見不得人之事?所以經不住深思,可只要沒被人抓住,沒有證據,就沒有任何陰謀。可誰也沒想到,事情剛剛開始,就已經有一位天人境大宗師為此賠上了一條性命,那麽參與到此事之中的眾人,又有幾人能夠全身而退?

張靜沉眯起眼,緩緩說道:“人已經死了,死人不能說話,什麽交代,什麽自盡,都是清平先生的一面之詞。說句誅心之言,以清平先生的修為,真要殺了馮神通再將其偽裝成自盡身亡,也不是什麽難事。”

李玄都擡手一指那名道人,“他是正一宗的弟子,他陪著張世水前往馮家,張世水遭遇意外身死,他難逃其咎,為了自保將罪名栽贓給周淑寧,也在情理之中。”

道人立刻漲紅了臉,伸手指著李玄都,嘴唇顫抖。

李玄都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

蘭玄霜冷冷道:“放肆!”

幾乎同時,張嶽山也出手了,兩道無形氣機炸裂開來,然後便見一朵彼岸花緩緩綻放,花朵周圍有無數電芒環繞,正是蘭玄霜的“曼珠沙華妙法”和張嶽山的“五雷天心正法”。

張嶽山的臉色略顯蒼白,顯然在剛才的交手中吃了一個小虧,死死盯住那個陌生女子,沉聲問道:“敢問閣下是何方神聖?”

蘭玄霜沒有答話,李玄都替她回答了,“這位蘭夫人是新任的皂閣宗宗主。”

張靜沉望向蘭玄霜,“皂閣宗的宗主藏老人分明被鎮壓在鎮魔井中,我倒是不知道何時又有了一位皂閣宗的宗主。”

李玄都道:“當年皂閣宗覆滅,有三支傳承分別去了金帳汗國、婆娑州、鳳鱗州,藏老人一脈是源自鳳鱗州,而這位蘭夫人是源自婆娑州,本就不是一脈。”

張靜沉道:“貧道卻是孤陋寡聞了。”

李玄都道:“無妨,皂閣宗還未重立,蘭夫人也沒舉行升座大典,如果大天師有什麽疑問,待到升座大典的那一天,再問也不遲,只是希望還有那一天。”

這已經是毫不掩飾的威脅。

蘭玄霜低眉斂目,一則是因為她只是個“配角”,二則是因為她第一次發現,這位平時很好說話的清平先生、清平會之主、未來的道門大掌教,在某些時候其實很不好說話。

張靜沉終於不能再維持自己的“好脾氣”,針鋒相對道:“是了,希望還有那一天。”

李玄都道:“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現在還是說正事,關於加在周淑寧身上的罪名,不過是正一宗的空口白話,並無人證。”

張靜沉看了張嶽山一眼,破天荒地有幾分詢問之意。

張嶽山略微猶豫了一下,沉聲道:“犬子在天之靈,自然也希望能討還一個公道,不使害他之人逍遙法外。”

張嶽山深吸了一口氣,面上露出幾分悲痛之色,又強忍著悲痛說道:“把屍體擡上來吧。”

此情此景,若是讓不知情的人見了,難免要對這位承受喪子之痛的老父親生出幾分同情,又對“仗勢欺人”的李玄都一方生出幾分厭惡和憎恨。

李玄都對此無動於衷。

很快,有兩名正一宗弟子將張靜沉的屍體給擡了過來,只見屍體上的寒霜還未消散,倒也不至於屍體腐爛發臭。

張嶽山道:“犬子正是死在玄女宗的‘寒冰真氣’之下,不知清平先生和秦大小姐還有什麽話可說?”

李玄都沒有回答張嶽山,而是對秦素輕聲耳語幾句,秦素點了點頭,起身離席,來到張世水的屍體旁邊。

秦素負手而立,說道:“為了防止你們說我在屍體上動什麽手腳,所以勞煩閣下將你兒子的屍體翻轉過來。”

張嶽山強壓怒氣,親自將張世水的屍體翻了過來,說道:“秦大小姐,你有什麽話可以說了。”

秦素沒有立刻開口。

在來此的路上,李玄都已經將他以地氣回溯過去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向秦素說了,李玄都可以肯定那個暗中出手之人在張世水的身上留下了些許細微痕跡,可是此時看來,所有的痕跡都已經被人事後抹除掉了,甚至張世水身上的寒霜都在一定程度上消解,變得完全符合周淑寧的修為,而不會讓人懷疑寒氣威力超出周淑寧的本身境界。

見秦素遲遲不曾開口,張靜沉臉上露出幾分微笑,輕咳一聲,“清平先生和秦大小姐不認可我們提出的人證,那麽物證總該認可了吧?世水的的確確是死在了玄女宗的‘寒冰真氣’之下,而他身死的時候,只有周淑寧一人在場,周淑寧也承認她曾經與世水交手,不是周淑寧殺的,還會是誰殺的?”

此時如果李玄都認可了這個說法,自身雖然不會受到什麽實質上的損害,但在這個微妙時刻,無疑是被正一宗強壓了一頭,難免聲望大損。江湖上多的是墻頭草,風往哪邊吹就往哪邊倒,李玄都退讓一步,那些墻頭草自然就會倒向正一宗。如此一來就是張靜沉贏了大勢之爭,日後李玄都再想爭奪大掌教之位,就千難萬難。張靜沉則可以趁機攪亂局勢,讓所謂的道門一統只剩下一個空名,本質上還是回歸到各方勢力並立共存的局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