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從心所欲(第2/2頁)

李道虛只是略一思量,大概明白了此中緣由。先前李玄都給他傳書,說明儒門中人圖謀,他這才提前動身來到萬象學宮,這名女子既然身上有清微宗的飛劍,多半與李玄都脫不開幹系,說不定就是她給李玄都傳遞的消息。

既然如此,李道虛便不欲讓這女子被儒門注意,身形一閃而逝,出現在三位大祭酒和青鶴居士面前。

見到李道虛突然現身,三位大祭酒俱是一驚,不由後退幾步,與李道虛拉開距離。他們長年養尊處優,已經多年不曾與人生死相鬥,驟然遇到李道虛這等強敵,哪怕是心中早有準備,仍是不免生出幾分怯意。

李道虛面對一位儒門隱士、三位學宮大祭酒、千余學宮學子,仍舊是負手而立,老神在在,仿若身前無人一般。

見此情狀,眾多學子中,有怕的,也有生出其他心思的。

本朝自立朝以來,就有“庭杖”刑罰,杖責朝臣於殿階下,起初只是示辱而已,後來發展到直接當庭將人打死,再到後來,又有了“騙廷杖”的說法。

文人重視聲名,希望流芳百世,可是能青史留名之人太少太少,能建功立業流芳百世的機會也是千載難尋,而廷杖就是一條捷徑。付出一點肉體疼痛的代價,被皇帝打一頓板子,無論死或不死,都能史書留名,千古傳頌,世人敬仰,既積攢了美名和資歷,又給子孫添彩,給祖先爭光,故而很多人會去騙廷杖。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上書,為了反對而反對,故意顯示自己之正直,敢於抗上,實為賣直,也就是沽名釣譽。

這些萬象學宮的學子們自然深諳此道,李道虛如此大的名氣,又是如此大的氣派,若是頂他一回,抗他一回,往小了說,這是為幾位大祭酒排憂解難,為大了說,這是為儒家道統發聲,豈不是一戰成名?

懷有此等想法的不是一兩人,而是許多人,不知誰高喊了一聲,“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話音落下,立時就有許多學子站起身來,朝李道虛行來,氣勢洶洶,與三位大祭酒的後退形成鮮明對比。

只見這些學子們,個個義憤填膺,個個慷慨激昂,似乎他們是替天行道,口含天憲,手握大義,似乎與他們做對,就是與大勢做對,就是天下人做對,就是大逆不道,就是天地為之不容,人人得而誅之!

真是好一個書生意氣。

這場書生意氣來得莫名其妙,可在場之人又人人都心知肚明。

可是書生們算錯了兩件事。第一,李道虛在乎虛名又不那麽在乎虛名,皆因形勢罷了。第二,李道虛也是從萬象學宮中走出來的,當年他曾在此地求學,可以算是半個書生,對於這種書生意氣,他是再了解不過了。

李道虛面對這些書生,不驚不懼不怒,淡然道:“好一個千萬人吾往矣。垂垂老朽,孤身一人;灼灼青壯,千人百人。”

書生們聞聽此言,停下了腳步,誠如李道虛所言,他只是一個孤身而來的老人,可書生們卻是千人百人的青壯,到底是誰千萬人吾往矣,卻是有待商榷。

就在這時,有人高聲道:“久聞大劍仙威名,一劍光寒十九洲,一劍可擋百萬師,大劍仙一人便是千萬人,何以闖入我萬象學宮?”

李道虛笑道:“我是千萬人,那你們的道義又在何處?是要為民請命?還是要替天行道?如此氣勢洶洶而來,總不是向我示威吧?”

那學子道:“要為民請命,當去帝京;要替天行道,當去遼東。今日我們只請大劍仙離開萬象學宮!”

李道虛收斂了笑意,淡淡道:“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七十歲之後,我想做的事情,沒有人能阻攔我;我不想做的事情,也沒有人能逼迫我。”

李道虛頓了一下,問道:“你們是要逼迫我離開萬象學宮嗎?”

那學子一咬牙,高聲道:“正是!”

李道虛不再說話,只是橫臂伸手,往下輕輕一按。

這些站著的學子仿佛一瞬間都被萬鈞重擔壓在身上,站立不住,跪倒在地,雙手支撐,低頭彎腰,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