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從心所欲

蘇憐蓉多年的帝京經歷,練就了識人的本領,不敢說過目不忘,但只要見過,總能有個大概印象。她可以很肯定,自己從未在學宮中見過這位老人,因為老人身上的氣度十分特別,絕非尋常人等,她只要曾經遇到過,哪怕只是一眼,也會有非常深刻的印象。

蘇憐蓉在心中暗暗思量,這位老人究竟是什麽身份,是其他兩大學宮的大祭酒?還是四大書院的山主?

就在蘇憐蓉注意到這位老人的時候,老人也把視線轉向了她。

不知為何,蘇憐蓉竟是對眼前的老人有些難言的敬畏,整個人都變得拘束起來。蘇憐蓉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是因為老人身上有著一股不可言說的威嚴。這種威嚴不是虛無縹緲的殺氣,也不是境界修為所帶來的氣勢,而是長年大權在握、生殺予奪、頤氣指使才能培養出的高位者氣度,所以蘇憐蓉從一開始就認定老人必然是儒門中的大祭酒、山主一類人物,而非尋常的祭酒、先生之流。

蘇憐蓉收回視線,低眉斂目,沖老人行了個禮後,便要繞過老人所在的位置,離開此地。

就在這時,只聽得觀星台上有人高聲道:“大祭酒來了!”聲音中有著難掩的興奮和激動,觀星台上也立時一陣騷動。

蘇憐蓉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循著聲音望去,卻見四位老人並肩而來。其中三人,正是她認識的萬象學宮三位大祭酒,至於那位身著鶴氅的老人,還是頭一次見。可不管鶴氅老人是誰,三位大祭酒同時出現,是極為難得之事,難怪觀星台上賞花的學子們如此激動。

不過蘇憐蓉乃是心思縝密之人,立刻發覺了不對,今日的百花會並非中秋、新春這等重要節日,三位大祭酒根本沒有必要一起出面,事出反常比有妖,一定是出了什麽變故。

不知怎的,蘇憐蓉就聯想到了不遠處這個老人的身上。

果不其然,觀星台四位老人現身之後,大祭酒溫仁向前一步,環視四周,高聲道:“不知李先生何在,請現身共賞百花。”

觀星台上的眾多學子都有些茫然,哪個李先生?有些消息靈通的,立時想到了最近江湖上風頭正盛的清平先生李玄都,暗自揣測,難不成是清平先生到了?可就算是清平先生到了,也不至於讓三位大祭酒一同迎客。

溫仁停頓了片刻,仍舊沒有發現李道虛的身影,隨即又拔高嗓音,“近來聽聞張、李、秦三家和議達成,道門重歸一統,可喜可賀。李先生貴為道門三位掌教大真人之一,何故藏頭露尾?”

直到此時,漫山學子才真正知道了這位李先生是誰,不是那清平先生李玄都,而是李玄都的授業之師、與大天師並列齊名的大劍仙李道虛!

近些年來,李道虛隱居避世,並不在外人面前輕易露面,只是暗中操縱局勢,所以除了些許上了年紀的老人,其他人都從未見過李道虛的真容,正值壯年的人,還經歷過當年玉虛鬥劍,記得李道虛把宋政打得差點不能翻身的事跡,再年輕一輩中,只是聽說過李道虛,卻並無太深刻的印象,相較於鬧出了好些動靜的地師徐無鬼,李道虛更像是一個傳說。

不過看到三位大祭酒都是如此鄭重神情,又是如此陣仗,任誰也明白了,那位大劍仙可不僅僅是名頭大,而是一位切切實實的大敵,絲毫不遜於地師。

便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我幾時躲了?又幾時藏了?明明是你們眼睛不管用,偏要說我不敢露面。”

聽到這話,最驚訝的不是旁人,正是蘇憐蓉,因為她看得清清楚楚,此言正是出自不遠處的那個老人之口。

到了此時,事情已經很明顯了,此老正是大劍仙李道虛。

蘇憐蓉可是記得清楚,當初逼得她在帝京沒有半分立錐之地的晉王如何?更在晉王之上的太後謝雉又如何?也不敢對李道虛有半分怠慢不敬。換句話來說,如果不是李道虛,如今朝堂上是誰主政,還是兩說呢。

想到這兒,蘇憐蓉原本的三分畏懼變成了七分,竟是有些手足發軟。

這也怪不得蘇憐蓉不濟事,人的名樹的影,就是在清微宗中,除了張海石和李玄都這兩個異類之外,李道師、陸雁冰這些人,哪個不怕李道虛?

此時李道虛已經從蘇憐蓉身上收回視線,早在幾十年前,他就對女色之事不再上心,之所以多看了蘇憐蓉一眼,並非因為蘇憐蓉的姿容相貌如何,而是他在蘇憐蓉的身上發現了一絲清微宗獨有的劍氣,若是他所料不錯,這一絲劍氣應是緣於飛劍。

傳書飛劍可謂是清微宗的特產,每一把都價值不菲,因為除了極少數上品飛劍之外,尋常飛劍不能用來對戰傷敵,又為了不被人攔截,所以劍氣微弱,很難被人察覺。也就是李道虛已經踏足長生境,又是清微宗之人,極為熟悉飛劍和劍氣之妙,這才能察覺一二,換成旁人,便是地師、大天師,在無心之下,也未必能一眼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