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釋經

李玄都心中明白,這些小手段,未必能撼動大局,但一定能惡心人,而且這僅僅只是開始,就像一套拳法,必然是連續出招,而不是一拳即止,這才是第一招,如果李玄都連第一招都接不下來,或者陷入被動,那麽接下來李玄都勢必會一直陷入被動之中。

儒門這麽多年以來把持天下,靠的就是大義的名分,而且儒門的這一套不僅僅是在儒門中通用,經過這麽多年的“教化”,已經成為整個天下無不認可的至理,就是道門中人也深受其感染。可最關鍵的不是這個,而是“釋經”之權。何謂釋經之權,就是解釋經典的權力,聖賢的道理就在那裏,就在四書五經之中,誰都能看,可總要有一個統一的標準,不能你講你的道理,我講我的道理,那成何體統,該如何去注釋、解釋,將聖人的道理變成自己的道理,這就是大儒們的權力了,也就是“釋經”。

儒家有五倫,正如道家之五行,將整個天下都概括其中,誰要是忤逆倫常,便要被所有人排斥和指責,無處容身,如過街老鼠。一個普通宗族,長輩們老去,若論力氣,幾個人加起來也不是一個年輕青壯的對手,可青壯們卻要聽從老輩人的命令,不得忤逆,這就是規矩和倫常的力量。儒門用這套規矩把持天下,是為五倫之中的“天地”。

換而言之,天下的話語權是把持在儒門的手中,不說言出法隨,可儒門手中卻握著一柄看不見的劍。劍尖所指,便是千夫所指,萬民唾罵。所謂舌根壓死人,便是如此。不過也有弊端,如今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大儒們的聲音也不像過去那麽大了,想要紅口白牙地罵死一個人,沒那麽容易,非要抓住把柄不可,若是沒有把柄,造一個把柄就是。

李玄都閉上雙眼,把事情前後想了一遍,心中一片雪亮。

儒門這是要用那把無形之劍了,此劍一出,舉世皆敵。

李玄都睜開雙眼,看了陸雁冰一眼,示意她開口說話。

陸雁冰沒怎麽走過江湖,可她卻早早進了青鸞衛都督府,官至右都督,在此之前,還曾跟隨在太後謝雉身邊,最是熟悉這些儒門套路。李玄都能想明白的事情,陸雁冰同樣能想到大概,得了李玄都的示意之後,陸雁冰開口道:“剛才這位溫夫人說,事情發生在前天早上辰時,溫夫人收到了師兄的飛劍傳書,這倒說得過去,只是溫夫人還說了,她子時準時赴約,可師兄昨日才到觀海樓,上三堂的弟子,包括三師兄、三嫂、司徒堂主都親眼所見,子時的時候,師兄還在海上,他如何去方丈島的驚濤巖見溫夫人?”

溫夫人似乎對陸雁冰有些畏懼,搖了搖頭,小聲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可我在驚濤巖見到的人的確是李宗主。”

李謹風道:“此事倒也尋常,如今李宗主在太玄榜上高居第五位,天人造化境的修為,如果說加上老玄榜,這天底下最厲害的十個人裏,也有李宗主的一席之地,對於李宗主來說,瞞過別人,先一步回到方丈島,並不算什麽難事。而且我也聽說了,這些天來,李宗主從未現身,有人拜訪,都是秦大小姐代為出面,這些天來,李宗主是不是在船上,還是兩說。”

“好耳報!”陸雁冰贊了一聲,“都說老祖宗在清微宗近百年,三十年前退隱山林,不再闖蕩江湖,與人無爭,與世無爭。我卻是不知道,老祖宗還有這麽多耳目,就連李宗主在來清微宗的路上,見了誰,沒有見誰,老祖宗都一清二楚,真是寶刀不老。看來司徒堂主是要讓賢了,天機堂堂主的位置應該交由老祖宗來坐才是,要不要我幫老祖宗向老宗主傳個話,讓老宗主親自請您出山,也別只打聽李宗主一個人,再打聽下大天師、地師、‘天刀’、聖君這些人,為我清微宗壯大盡職盡力。”

李謹風臉色有些陰沉,他雖然輩高位尊,但是張海石和陸雁冰因為不是李家之人,對他也不是那麽尊重,因為李道虛定下一個規矩,在清微宗內,職位更在輩分之上,如今張海石是副宗主,陸雁冰是天閑堂的堂主,都在李謹風之上。李謹風能擺出老祖的輩分去壓同樣是李家之人的李玄都,可壓不到姓陸的頭上。換成儒家五倫的說法,天地君親師,親在師上,可君在親上,放在清微宗以及其他各宗,宗主不是師,而是君。

與此同時,陸雁冰也在暗暗思索,為何二師兄還沒有現身,要知道二師兄最是擅長對付這種倚老賣老的家夥,四師兄還是太過愛惜羽毛,地位越高,身份越是顯赫,就越是珍惜自己的名聲,要是換成二師兄在此地,早一棒子把這家夥打得滿地找牙,再不濟也是一頓冷嘲熱諷。不過李元嬰等人同樣沒有出現在此地,看來二師兄是被拖住了,八成是李元嬰打著議事的幌子,把二師兄拖在了老爺子那裏。至於老爺子,肯定是作壁上觀,不出手推波助瀾,也不會幫忙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