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隱士(第2/2頁)

兩名文士打扮的男子沿著香水河河岸緩緩而行,其中一人身著石青色常服,面容看似不惑年紀,兩鬢卻已經斑白,氣態儒雅,另外一人上了春秋,少說也有花甲年紀,似是有些畏寒,還耐不得這料峭春寒,披了一件鶴氅,行走之間衣袂飄飄,仙風道骨。

鶴氅儒士停下腳步,望著香水河,問身旁之人:“你早回來了三日,想必是中州那邊已經有結果了。”

中年儒士贊道:“先生神機妙算。”

鶴氅儒士淡淡一笑,“什麽神機妙算,太平宗的沈大先生號稱當世占驗蔔算第一人,可曾算到自己會淪落為階下之囚?占蔔一道,從來都是算過去容易算未來難,算別人容易算自己難,算生疏之人容易算親近之人難。

中年儒士笑道:“就算不是神機妙算,那也是仰仗先生的運籌帷幄。”

鶴氅儒士輕輕瞥了他一眼。

中年儒士頓時收斂了笑意,半低下頭默不作聲。

鶴氅儒士收回視線,“說說吧,結果如何?”

中年儒士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王霸之辯的結果出來了,是寧大祭酒輸了,不過不是輸給另外兩位大祭酒,也不是輸給了其他幾大學宮的大祭酒,而是輸給了施宗曦。”

“那個小丫頭?”鶴氅儒士微微一怔,“有意思,寧奇不想當英雄,卻要造時勢。”

中年儒士微微一怔,輕聲問道:“恩師此言何解?”

鶴氅儒士解釋道:“三教者,儒釋道也,可不管哪一教,其實都是一只銅爐,銅爐內烈火熊熊,這些老人們就是已經燃燒了大半的木柴,若是燒成了灰燼,銅爐內的火焰也就熄滅了,這就是毀宗滅門的大事,所以在老柴還未熄滅的時候,就要往爐子裏添加新柴,用老柴的火烘幹新柴的水分,然後將其點燃,等到老柴熄滅的時候,新柴也已經開始熊熊燃燒,銅爐內的火就不會熄滅,這便是薪火相傳。”

中年儒生恭敬道:“多謝恩師釋疑。”

鶴氅儒士淡淡一笑,“寧奇把名聲送給了施宗曦,施宗曦以後的路,也未必好走,道門這邊出了一個李玄都,要讓日月換新天,因為張肅卿的緣故,儒門之中不少人都對他頗有好感,若真讓他將兩家議和的事情給談成了,接下來就是正邪一統,一個完整的道門,這‘日月換新天’可就不是一句空話了。”

中年儒生悚然一驚。

鶴氅儒士收回視線眺望遠方,接著說道:“天下間的事情,都是人做的,所謂天下大勢其實就是人勢,與其窮究心力去追尋茫茫不可測、渺渺不可知的天心天意,倒不如好好把握近在咫尺的人心,以人心推事理,則大勢盡在手中,無往不利,人心即是天心。”

中年儒士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說話。別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自己這位恩師的手段,最是善猜測把握人心,鮮有失手,故而每每都能料敵先機,幾可比擬太平宗的沈大先生,有未蔔先知之能。

鶴氅儒士緩緩道:“事有輕重緩急,王霸之辯到這兒就差不多了,再繼續下去就過猶不及,也嚇不住那些遼東蠻子,所以可以先放一放。當下最緊要的事情是江南這邊,如果我所料不錯,張靜修已經到了,金陵府中再難掀起什麽風浪。如此一來,只能在清微宗那邊用些心思。這所謂的江湖就是個戲台子,其他人都是底下的看客,那個李玄都是台上的戲子,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把架子端住了,鎮住台下的許多看客。”

聽到恩師把李玄都比作下九流的戲子,這位江南名士不由會心一笑。

鶴氅儒士吩咐道:“在這世上,總有幾個人會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徐無鬼是一個,清微宗那邊的李道虛心思難測,也算是一個,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點手腳,很難。想個辦法,在帝京與李元嬰或是谷玉笙見上一面,把那件東西交給他。實在不行,李道虛的那個小徒弟李太一,也可以。當然,最好還是李元嬰。”

中年儒士恭敬道:“謹遵師命。”

鶴氅儒士看了眼道路旁草木上的晶瑩露珠,輕輕一笑:“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