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血刀寧憶

不見刀,不見用刀之人,出刀之人還在極遠的位置,僅憑刀氣便將城墻切割開來,哪怕這只是一座小小縣城的城墻,比不得府城、州城、邊關重鎮,但仍是可見出刀之人的極致修為。

如彗星掃尾的刀氣在切割開城墻之後,仍舊不曾消散,從城墻內部溢出絲絲縷縷的血色氣息,彌漫附著在一線裂縫的周圍,就像人的皮膚被割了一刀之後,因為鋒刃太過鋒利的緣故,要過一段時間才會從傷口中漸漸滲出鮮血。

剛剛躍下城頭的宮官擡頭望去,然後又低下頭去。

蕭時雨的神情中明顯有了凝重,如果僅僅是面對李玄都一人,不管怎麽說,與冷夫人大戰一場的李玄都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可是這一刀的主人不一樣,不僅僅是正值巔峰,而且境界修為遠勝如今的李玄都。

當世之間,能有這般境界修為又是用刀之人,屈指可數。

蕭時雨從那道被分成兩半的城墻上收回視線,轉頭望向天際的盡頭,與此同時,蕭時雨手中的白色長索無風自動,開始劇烈飄蕩。

“既然到了,何不現身!”蕭時雨一揮手中的長索,長索開始無限延長,如同一條長龍,席卷天幕。

話音落下,有聲音自天外傳來,嗓音溫醇,讓人第一時間便聯想到溫潤君子的形象,如沐春風,可再去感受,又像是一位世家公子在家道落魄之後歷經滄桑,成熟穩重,如一壺老酒:“蕭宗主不必著急,在下馬上就到。”

“就”字話音剛剛落下,就見一道流光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當“到”字響起時,一名中年儒士便出現在了城頭之上。

儒士身著已經洗得發白的長衫,以一根烏木簪子簡單束發,衣衫和長發隨著夜風悠悠飄蕩,雙手負於身後,說不出的寫意。

蕭時雨的長索隨之而動,化作一條極長的飄帶,在儒士的身周環繞一圈,好似一條銀河。

儒士舉起右手,食中二指並攏,整條手臂頓時被一道粗壯的血色氣息所籠罩,然後他做了一個下劈的動作,這條“銀河”伴隨著布帛撕裂的聲音,從中斷裂開來。

這名中年儒士收起雙手,那股充斥著殺伐和嗜血的氣息頓時散去,他搖頭笑道:“翩翩舞翩翩,年年復年年。千年飛天夢,何日上九天?這麽多年過去了,玄女宗還是沒什麽長進,再也不復當年連出三位長生仙地仙的輝煌,何日才能有人飛升成仙?”

比起李玄都僅僅是譏諷蕭時雨本人,來人的口氣更大,直接對準了整個玄女宗。

蕭時雨反而冷靜下來,最起碼在表面上冷靜下來了,她望向城頭上的儒士,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血刀’到了。”

橫空出世的儒士沒有避諱,拱手道:“在下寧憶,見過諸位。”

“血刀”寧憶,太玄榜第十人。

當年李玄都鼎盛時,也不過堪堪勝過此人一線,從天寶元年到天寶七載,六年過去了,李玄都向後倒退了一大步,又向前邁出了一小步,終究還是後退的,甚至不能算是原地踏步。可寧憶一直都是前進的,沒有什麽絆腳石,更沒有什麽挫折。在這一進一退之間,兩人的差距越來越大,如今的李玄都已經遠遠不是寧憶的對手。

對於寧憶的到來,顏飛卿和蘇雲媗都是心中有數,因為寧憶本就是既定計劃中的一員,可誰也沒有料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又是以這種方式來到此地。

在台面上,寧憶是邪道中人,顏飛卿等人是正道中人,萬不能有什麽交集,所有的交集都只能在暗中,在私下的境地。有些事情,不上秤沒有四兩重,可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大義的名頭,誰也可以用,李玄都可以用大義來與大劍仙鬥劍,便是李道虛也不能不顧忌,別人也可以用來壓死李玄都,方才李玄都與蕭時雨的口舌之爭,歸根究底,就是雙方不斷試圖用大義要壓倒對方,又各自否定對方的大義。

寧憶出現在此地,若是他與蕭時雨為難,除了身為江湖散人的李玄都之外,其他人只能站在蕭時雨這邊。這便是顏飛卿等人不願與玄女宗有什麽交集的原因所在,相較於靈活變通的慈航宗,玄女宗古板而不近人情,就像一個道學先生。一個道學先生,做些學問尚可,給孩子啟蒙也勉強,可出來做官,就萬萬不可了,做奸臣貪官,不懂得上下鉆營,做清官能臣,不知如何保境安民。百無一用。

在大天師看來,涉及到真正的鬥爭,正邪之爭也好,四六之爭也罷,行事要一陰一陽,以陽謀為本,必然也要有陰謀為輔,正如兵法,要奇正相合,方能克敵制勝。在正道六宗之中,慈航宗的宗主白繡裳最能領會大天師意圖,而蕭時雨則是最大的阻力,所以大天師很不待見蕭時雨,只是因為正道內部鬥爭的緣故,為了防止玄女宗倒向清微宗,又不得不容忍她,身為張靜修的弟子,顏飛卿對此知之甚深。可李玄都並不知道,在李玄都看來,能教出玉清寧這樣弟子的蕭時雨,應該是一位可敬的江湖前輩,於是引來了蕭時雨,變成如今這般境地,實是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