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家國天下(第2/2頁)

李道虛漠然道:“紫府,你何時變成了這般心慈心軟之人了?”

李玄都道:“就算非要擊敗正一宗不可,師父您想過沒有,如今的清微宗又有幾成勝算?若是敗了呢?且不去說天下蒼生,這清微宗的基業,師父您的畢生心血,又當如何?”

李道虛的臉色微微變了。

李玄都繼續說道:“弟子的本意並非是與師父說什麽天下蒼生,只想就事論事,說一說我清微宗的積弊而已。只是後來弟子轉念一想,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要想直指清微宗的大弊,非要從大處著眼不可。”

“非是弟子漲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平心而論,正一宗能坐穩正道盟主之位達近千年之久,自是有其過人之處。反觀我清微宗,發跡不過幾十年,如今宗內上下,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三十六堂主,七十二島主,哪個不是眼高於頂?哪個不是飛揚浮躁?有幾人是真心實意為清微宗的未來著想?又有幾人將自己與清微宗視作一體?這樣的清微宗,還未獨尊於江湖,已然沉迷享樂,真能勝過正一宗嗎?若是清微宗大敗,師父可想過後果如何?是被正道各宗瓜分肢解,從此在江湖中除名?還是淪為正一宗的附庸奴仆之流,事事仰人鼻息?”

李道虛將目光從手中的冊子上移開,望著李玄都,幽幽道:“照你所言,我清微宗是沒有半分勝算了?這江湖就只能是正一宗的江湖?”

李玄都道:“我沒有這樣說。”

李道虛拔高了嗓音:“那你怎樣說?”

李玄都看到了師父眼中透出的凜然殺機,依然鎮定自若,沉聲道:“我自小父母雙亡,無家可歸,是師父將我收養,授我技藝。我雖無父,師即我父,這座清微宗便是我的家。我又何嘗不想讓清微宗獨尊於江湖,稱雄於天下。可事實卻是,如今的清微宗僅僅是表面上看起來繁花錦簇,然盛極必衰,物極必反。當下奢靡貪腐之風愈盛,盛而驕、富而奢,驕必怠、奢必貪,貪必腐、腐必敗。衰亡之勢初見端倪。師父深居八景別院一意玄修求長生久視,雖然能盡知弟子不知之事,但師父所知盡是浮於天上之事,那些見於地上之事,師父知否?想來師父是知道的,只是故作不知,否則早已將我這些言語一一駁斥。”

李道虛深深望著李玄都,這場師徒之間的鬥劍,他非但沒有占到上風,反而還漸漸落於下風之中。

李玄都慨然道:“師父知道正一宗與牝女宗如何,知道陰陽宗與皂閣宗如何,知道廟堂之上如何,師父給清微宗定下了無數條條框框,自信可傳萬世,可師父知道底下的人心如何嗎?師父對於三十六位堂主以及五位先生的心思洞若觀火,可師父知道那些普通的清微宗弟子是如何想的嗎?大鵬振翅九萬裏,看不見地上的螻蟻,可這個天下,歸根究底還是由千千萬萬個地上螻蟻組成的,大鵬也終究是要落地的。”

李道虛拿著冊子的手僵住了,眼神中也再無殺機,反倒是有細微的茫然一閃而過,道:“偌大一個清微宗,唯你一人看透了?其他人都看不透?”

李玄都道:“其他人看透與否,我不好斷言。可不管他們看透與否,滿宗上下,竟無一人敢對師父言之,唯我言之,難道師父還要疑我是為邀直名?事情總要有來人來做,他們不做,我來做,反而還要疑我用心?”

李道虛沉默了良久,緩緩說道:“你我師徒言盡於此,為師已是無話可說。為師還有其他事情,會離開蓬萊島一段時間,當年你在這座八景別院中也有住處,你去那裏等著,明日會有人來見你。”

說罷,李道虛徑直轉身離去,步入茫茫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