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廟堂江湖

得罪了船主,李玄都馬上就被穿了小鞋。

當李玄都回到太平客棧的時候,發現只給他留了一間最為偏僻的客房,沒有爐火,格外冰冷。李玄都對此沒有多說什麽,更沒有提出異議。

畢竟到了如此境界,寒暑不侵只是尋常,有無炭火也無甚必要。李玄都直接盤坐在床上,以調息入定替代睡眠,恢復今日一戰所受的傷勢。

另外的天字號甲等廂房中,錢玉蓉與張姓老人相對而坐。

張姓管事憂心仲仲道:“方才我使了些銀錢,向這客棧的老板問詢了,咱們遇到的那個瘸了雙腿的青衫先生,來頭似乎不小,有人看到他與青鸞衛的人走在一起,而且那些青鸞衛對於這位瘸腿先生很是恭敬。”

張姓老人不是第一次走齊州,更不是第一次在這座太平客棧落腳,自然與客棧的掌櫃極為熟識,對於客棧的一些不為人知的買賣也略知一二。

錢玉蓉微微一驚:“青鸞衛?”

張姓老人臉色凝重,瞥了眼身後的房門,輕聲道:“身上的官衣和文鸞刀都做不得假,這讓老朽想起齊州境內的一位大人物。”

錢玉蓉問道:“誰?”

老老人刻意壓低了嗓音:“此人是齊州總督的首席幕僚,人稱‘楚先生’或是‘楚師爺’,齊州總督對他言聽計從,又被稱作影子總督,權勢極大,許多人都要走他的門路,只是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歸德府中。”

錢玉蓉皺起眉頭,道:“那個姓李的賬房先生怎麽會認得此人?”

“這便不知道了。”老人搖頭道:“不過此人既然是本家出來的人,與齊州總督府有什麽關系也說不準。”

錢玉蓉輕嘆一聲,眼神晦暗。

李玄都在入定之時,同樣在想楚雲深和齊州總督的事情。

雖說廟堂之高和江湖之遠,但廟堂不能無視江湖,江湖更繞不開廟堂,青鸞衛是怎麽來的?還不是江湖人依附於朝廷,甘願充作朝廷的鷹犬,甚至還有江湖宗門會主動與朝廷合作,派遣門下弟子為朝廷效力。如今的朝廷衰弱,青鸞衛也不復當年,換成當年朝廷鼎盛時,青鸞衛的十三太保更是能橫壓江湖。到了如今,江湖的上層和底層差距極大,上層江湖人士,無不是一地豪強,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要刀槍有刀槍,要名望有名望,登高一呼,必能起事,故而在朝廷中樞衰弱時,要麽是割據一方獨大,如西北五宗,要麽是對於朝廷指手畫腳,如以正一宗和清微宗為首的正道各宗。而江湖的底層和江湖散人,或是為了榮華富貴,或是為了自保,紛紛就近依附於朝廷的封疆大吏,使得各地督撫手下不乏能人異士,愈發勢大。

朝廷不是不想改變這種局面,只是隨著天寶二年四大臣以近乎於莫須有的罪名身死,人心便已經散了,各地督撫與朝廷中樞同床異夢,仿佛各地龍蛇開始擡頭,窺伺著大魏朝廷這條已經傷痕累累的真龍,而西北五宗等野心勃勃之輩,更是如一條惡蛟,欲要惡紫奪朱。

在如此情形下,江湖和朝廷的界限便不如過去那般涇渭分明。

這便是李玄都為何說那位謝太後以國勢換權勢。

大魏自立朝以來,有世宗皇帝,以外藩身份入主大統,聰慧過人,精於權術,堪稱大魏歷代帝王之最。不過二十歲的年紀,便鬥倒了三朝元老,其後收攏權柄,打破了自英宗皇帝以來百官、宦官、皇帝的三角格局,厲行一君獨治,置內閣視同仆人,設百官視同仇寇,說打就打,要殺便殺。授權柄於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將大魏兩京一十九州視同徐姓一家之私產。

其後二十年余年,世宗皇帝寵信神霄宗,打壓正一宗,二十余年不上朝,名為玄修,暗操獨治。外用佞臣,內用宦奴,一意搜刮天下民財。使得大魏國勢開始由盛轉衰。

故而有人言,大魏若亡,始於世宗,實於神宗。

待到先帝登位,重用以張肅卿為首的四大臣,銳意進取,掃除積弊。先是改革吏治,再是推行新政,繼而驅除外虜,已然有了幾分中興氣象,只是隨著先帝在煙波殿駕崩,四大臣被誅,以謝太後和晉王為首的宗室權貴倒行逆施,不但新政毀於一旦,涼州、秦州、蜀州等地陷於敵手,而且朝廷又再度陷入到黨爭之中,置黨爭於國事之上,使得朝廷局勢之惡化,更甚於世宗和神宗年間。

若說世宗年間,還僅僅只是國庫空虛和黨爭不止,到了如今,便要再加上一個藩鎮林立和外敵壓境,各地總督雖無藩王之名,卻有藩王之實,串聯自保,便是朝廷也不敢輕動,更是有心無力。

這樣的朝廷,這樣的江湖,實是李玄都不願意看到的江湖。

第二日,一行人仍舊在歸德府休整,李玄都沒有離開客棧,而是繼續養傷,直到第三日,一行人才離開客棧,動身前往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