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故事 “從前有一對同心夫婦……”……

在推開門之前, 居雲岫是不相信自己真的會來找戰長林的。

或許是今夜喝的酒太上頭,或許是失眠的痛苦太令人煩躁,又或許是案幾上的那個木魚實在太礙眼, 當她慢慢回過神時, 自己已秉燭站在戰長林的病床前。

屋裏沒有燃燈, 黑漆漆的, 就她手裏的一盞燭燈亮著些光,戰長林安穩地躺在床上, 閉著眼,看模樣像是睡熟了。

是了,他睡眠一向是頂好的,這樣深、這樣靜的夜,他不在夢裏,還能在哪裏呢?

居雲岫一時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滋味,隱隱竟有點奇怪的妒忌。

憑什麽自己費心勞神, 為著蒼龍軍殫精竭慮,夜夜失眠, 他就能在這裏呼呼大睡呢?

居雲岫越想越不痛快了。

戰長林躺在床上, 屏息噤聲, 沒敢睜眼。

居雲岫的身影一映上屏風時,他就認出來了,至於為什麽沒有光明正大地打招呼而要裝睡,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反正, 等緩過神來時,居雲岫已站在他床邊。

微弱的光亮鋪在眼皮上,有濃烈的酒氣充斥鼻端, 是居雲岫身上散開來的,她喝酒了,喝的是最烈的甕頭春……戰長林的心跳突然加快。

黑暗裏,光亮隱約下移,緊跟著酒氣下壓,戰長林明顯感覺到居雲岫在俯身向自己壓來,一顆心咚咚狂跳。

二人氣息越靠越近,戰長林嘴唇不自覺微微一啟。

“咚——”

他的光頭突然發出一聲幹脆的響聲。

戰長林:“?!”

居雲岫撐著床面,用魚錘在戰長林的頭上試著敲了一下,聲音有點悶,不如恪兒敲木魚時發出的聲音空靈,她耷下眼收了魚錘。

戰長林:“……”

天靈蓋上的疼痛感越來越清楚真切,少頃,上方又傳來居雲岫冷冰冰的命令:“起來。”

戰長林:“…………”

他沒有真的睡著,剛剛被敲天靈蓋時,他濃密的眼睫毛明顯收緊了一下,居雲岫看到了。

戰長林喉結輕滾,慢慢地打開眼皮,對上居雲岫一雙冷而清明的眼睛。

這神態,哪裏像是個喝醉的?

戰長林想到剛剛的誤會,耳根發燙,慶幸帳裏光線黯些,居雲岫應該看不到他臊紅的臉。

“這個東西為何會在恪兒那裏?”

居雲岫舉起手裏的木魚,開始審問。

戰長林臉又隱隱發青,暗道好家夥,合著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喜歡,我就送給他了。”戰長林直截了當。

居雲岫睨著他:“他喜歡天王廟裏的四大天王,你也送給他嗎?”

戰長林張口結舌,忍不住小聲反抗:“你這是擡杠啊。”

居雲岫眼底冷意不減。

戰長林低咳一聲,岔開話題:“你是不是又睡不著了?”

所以大半夜秉燭來找他,偷偷摸摸的,還拿木魚當借口。

居雲岫閃開目光。

戰長林便知猜對,笑道:“睡不著有什麽要緊,跟我直說便是,我說過會哄你,到你睡著為止的。”

居雲岫靠著床柱,目光飄在夜色覆壓的檻窗上,不理他。

戰長林知道她臉皮薄,性情又傲,肯定不可能當面應承這話的,便也不逗弄了,認真道:“那,先講個故事吧。”

檻窗上灰黑色的樹影沙沙而動,戰長林編著故事,說道:“從前有一對同心夫婦,自幼兩小無猜,長大成婚後,更是恩愛非常,走到哪裏都要形影相隨,恨不能時時刻刻、生生世世都黏在一起。十裏八鄉的人都說,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們更恩愛、更和美的夫婦了,就是牛郎織女、梁鴻孟光,也萬萬沒有這樣般配的。

“可是有一天,他們突然大吵了一架,從早上吵到下午,又從下午鬧到傍晚,天黑時,夫婿摔門而去,揚言再也不會回來,街坊鄰裏都來攔,怎樣攔也攔不住,夫婿背著自己的行李,頭也不回地走了。”

夜風吹拂窗外古槐,居雲岫眼底的樹影跟著搖曳,戰長林在耳邊道:“夫婿離開家後,走進一家酒樓裏,點了一桌好吃的飯菜,坐在角落裏借酒澆愁,他的朋友聽說此事,都趕來陪他喝酒。有人誇他娘子賢惠,勸他趕緊回家,也有人損他娘子心眼小、脾氣大,叫他千萬要扛住,絕對不能先低這個頭……天亮的時候,他所有的朋友都喝醉了,醉倒了,只有他一人清醒地坐在角落裏,既睡不著,也醉不倒,店小二來問他要不要添酒加菜,他也不要,又坐了一會兒後,太陽爬到中天,他從朋友屁股底下拽出自己的行李,回家了。”

居雲岫鄙夷道:“不是走得頭也不回,揚言再也不會回去嗎?”

戰長林道:“是啊,可是他們‘同心夫婦’啊。”

居雲岫不懂這兩者間有什麽關聯。

戰長林道:“所謂‘同心’,就是所有喜怒悲歡、饑飽冷暖都是用同一顆心來感受。他離開家後在酒樓買醉,雖然有酒有肉,但是越喝越渴,越吃越餓,因為家裏的娘子跟他吵完架後什麽也沒喝,什麽也沒吃。他睡不著,是因為娘子還沒有睡;他醉不倒,是因為娘子不喝酒;他心裏難受,是因為娘子也還在難受著……他當然只有回家哄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