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昏迷 “你會難過嗎?”

天光透過窗柩, 忙亂的屋舍裏人影碌碌,地板上、床帳上全是斑駁的血,水盆裏泡著一條又一條浸著血汙的棉布。

“快, 快給他按著……”

程大夫一邊指揮, 一邊替戰長林清理下一處傷口, 轉頭拿鈹針時, 緊跟著吩咐侍女給另外兩把鑷子、剪子消毒。

燭火燒過一把把砭鐮,不多時, “呲”一聲,皮肉被燒紅的刀鋒烙壓的聲音傳入耳裏,守在床邊的侍女鎖著脖子不敢細看,程大夫額汗濛濛,低著頭,一點點地剔除傷口裏的膿血。

“快換水來!”

“壓著,別撒手, 快快按住他!”

“再換盆水!”

“取布條來!”

“……”

日頭逐漸被陰雲遮蔽,屋裏的光也被壓著, 透著一股喘不來氣的窒悶感。

居雲岫坐在屏風外, 身形籠在暗影裏, 目光凝著窗外的大街。

有商販在樹蔭底下賣著胡餅。

“胡餅,胡餅,新鮮出爐的胡餅……”

居雲岫的眼前浮現出一個竟有些陌生的少年。

少年坐在樹蔭底下啃胡餅,一雙眼挑上來,目光幽怨。

少年站在攤鋪前賣胡餅, 環著胸,目光再次挑上來時,多了些狡黠與得意。

——蒼龍軍沒給你發軍餉嗎?

——發啊, 都攢起來了,等著娶媳婦時用。

少年大喇喇地笑,拿著一塊胡餅來蹭她嘴唇。

蹭上後,少年笑得更恣意了。

“轟——”

一聲驚雷霹開天幕,瓢潑大雨唰唰而下,樹蔭底下的吆喝聲變成一聲驚叫,商販手忙腳亂地收著攤鋪。

行人倉皇避雨,一人本來都拿了塊胡餅,因著這雨,立刻又丟開了餅。

胡餅從攤鋪上滾落下來,被踩進雨水裏。

大雨滂沱,街上亂做一團。

身後,房門開了又關,關上沒多久又被打開,侍女忙碌地進進出出,踩得地板上的血跡更臟亂了。

扶風雙靴濺著泥汙,闊步走入屋裏來,向窗前的居雲岫稟告道:“郡主,沒有找到……”

居雲岫的目光仍凝在窗外的雨裏,開口時,聲音極冷:“再找。”

扶風應是,走前,正巧聽到程大夫焦急的命令聲,不由又朝屏風內望了一眼。

雷聲轟然不絕,天光一點點地黯下來,烏雲越壓越厚,像是要把整座城吞入腹中。

屋裏點燃了燭燈,一盞盞燈火因著人影走動而晃來晃去,晌午時,內室裏的動靜終於消停下來。

居雲岫回頭。

程大夫精疲力竭地走出來,看到坐於窗前的居雲岫,忙又行禮,他本以為居雲岫早走了,這廂多少有些惶然,想到裏面那人的情形,臉色更是難看。

“如何?”

外面雨聲很大,居雲岫的這一問便更顯冷厲,程大夫心裏“咯噔”一聲,道:“公子根基強健,想必……是能挺過的。”

雷聲滾落,居雲岫繃著的臉龐被電光照亮,程大夫匆匆一瞥,心裏更慌,反復擦著頭上的汗:“這一次……主要是那晚公子被橫梁所砸,內傷太重,休養一日,根本無法痊愈,且背部的燒傷……”

“此事,我為何不知?”

程大夫冷汗涔涔,思及前因後果,心裏又是緊張,又是痛惜:“那日在河邊替公子處理傷勢時,公子怕郡主擔憂,執意不準屬下走漏傷情。至於公子入城一事,屬下並不知曉,不然一定會想方設法勸阻郡主啊!”

程大夫沉痛一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聲都碎成了滔天的水聲,居雲岫懊悔地閉上眼睛。

屋裏久久沉默,良久,居雲岫吩咐璨月:“扶程大夫下去休息。”

程大夫走後,居雲岫仍然坐在窗前,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璨月走回來,神色十分復雜。

隱瞞戰長林傷勢一事她也有份,只是剛剛程大夫沒有供出她來,如果說程大夫是“不知者無罪”,那她則是明知戰長林傷勢嚴重,還親眼看著居雲岫把他送入了險境之中。

並且這險境,絕不止是對他肉身上的折磨,還是要他忍著鉆心的傷痛去拯救自己恨了多年的情敵。

拯救的目的,則是讓居雲岫如期進入洛陽,與趙霽辦成婚禮。

剛剛送走程大夫時,璨月扭頭向屏風內望了一眼,地上的血汙還沒有擦凈,戰長林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全身被布條纏裹著,半點聲息也無。

程大夫向來是自信的,可是剛剛在回答居雲岫時卻沒有一字擔保,話裏話外的意思,全是靠戰長林自己。

或者說,靠天意。

如果這一劫老天沒有庇佑,戰長林真的挺不過去,居雲岫會如何?

就算不至於悲痛,多少也會自責、後悔吧?

璨月低頭,面向居雲岫跪下。

居雲岫疲憊地道:“你又做什麽?”

璨月道:“公子的傷勢奴婢一直清楚,沒有告訴郡主,還請郡主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