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認錯 “你欺負我。”

建武二十七年,夏,大概是回京後的第三天,戰長林把一個從洛陽來的世家公子揍了。

揍完回來,兩個義兄等在王府大門口,一個比一個臉黑。

老二戰平谷膚色本來就黑,眼下簡直像一口燒糊的鐵鍋,訓他時,鍋底如在冒煙。

他自然知道自己揍的是誰,也知道就眼下這波雲詭譎的朝局而言,洛陽趙家向王府投來的這根橄欖枝究竟意味著什麽。

皇帝年高,癡迷修煉長生之道,遲遲不立儲君,肅、永、寧、晉四王龍爭虎鬥,交鋒已三年之久。

暗流洶湧的朝堂上,架著無數把瞄準肅王府的暗刀,洛陽趙氏是大齊僅次於長孫一脈的望族,肅王府與之交好,它便是盾,與之交惡,它便又是一把蓄勢待發的刀。

他低下頭,乖乖認錯:“一時沖動,沒忍住,下回我會注意的。”

戰平谷又開始冒煙:“你還想有下回!”

老大戰青巒看著他,不用想,也知道他心裏最真實的想法。他這個小弟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認錯,然而擅長認錯的人,通常都並不認錯的。

何況——

“這個錯,向我二人認沒有用。”

戰長林不以為意,懶懶道:“我知道,王爺來後,我會跟他認錯的。”

戰青巒道:“跟王爺認,也沒有用。”

戰長林一愣後,扯唇道:“什麽意思,難不成還要我向那廝認錯?”

他仰起臉來,戰青巒看到了他眼角的淤痕,看來小狼王今日揍人揍得並不很順利,趙家的大郎君也不是吃素的。

戰長林察覺到戰青巒眼神的變化,立刻指著左眼,解釋道:“這是我自己撞的。”

戰青巒便道:“你是瞎了,還是嫌自己不夠瞎,要把那裏撞一撞。”

戰長林知道自己的口才遜於戰青巒,不跟他爭辯,扔下一句“反正我不會跟那廝認錯”後,大步流星,走入王府。

戰長林在肅王府裏最大的優點是乖,是會見機行事,知道該在什麽時候、什麽人面前斂住爪牙,搖起尾巴。

入府後,他沒有回自己的院落,而是徑直去了思過堂。

思過堂裏有戒鞭,長四尺,帶倒勾,抽在身上,皮開肉綻,再硬的骨頭也難扛。戰長林取下來,踢開香案前的蒲團,一撩衣擺,筆挺地跪在堅硬的地磚上,等肅王來時,把戒鞭交給他。

然而肅王沒有來,來的是皓齒蛾眉、儀容嚴肅的居雲岫。

戰長林捧戒鞭的手收緊,仿佛居雲岫來,比肅王來更令他不安。

事實證明戰長林的直覺是對的。

“阿爹說,讓你天黑前去給趙霽認個錯。”

居雲岫的聲音從身後飄過來,像酷暑天裏飄來的一股涼氣,戰長林不說行,也不說不行,他沉著臉跪在那裏,半天後,憋出一句指控:“你不向著我。”

居雲岫道:“他的臉都要被你打爛了,你還要我向著你?”

戰長林道:“他光天化日之下非禮於你,我不該打嗎?”

居雲岫顰眉道:“說幾次了,沒有非禮。”

戰長林不信。

今日晴光瀲灩,居雲岫應閨中密友之邀,前往城外遊湖,在湖心亭內休憩時,偶遇趙霽。

趙霽一襲白衣,從水榭那頭走來,像極炎日下的一抹春雪,只是臉仍是冷冷的,並無春日暖意。

趙家大郎是洛陽出了名的玉面公子,玉面,不僅指俊美,更指冷心、冷情。

居雲岫喜歡這亭裏的陰涼,沒有走,她跟趙霽是在筵席上舉過杯的關系,也不必走,趙霽翩翩然走進來,用明顯有光的眼神看著她。

居雲岫並不看他,顧自喝桌上的青梅酒,閨友是趙霽表妹,他二人自有無窮話說。

說著說著,閨友卻走了,道是香囊遺落,要回畫舫細尋。

居雲岫轉頭,看向桌對面的趙霽。

“是你讓她約我出來的麽?”十七歲的少女已脫了豆蔻時的稚氣,眸底透著光,叫人的心事無所遁形。

趙霽耳根滲著薄紅,垂下眼,不再看對面的美人,如此,方能平聲應:“是。”

然後聽得美人聲音如玉碎,清清泠泠:“有話請講。”

趙霽抿唇,道:“不知郡主芳心可有所屬?”

居雲岫晃一晃杯中的青梅酒,飲完後,道:“有了。”

這一回,清晰幹脆,當真是瓊玉破碎一般的聲音。

趙霽腦海裏浮現出一個紮馬尾、穿戰袍的少年形象,沉默。

亭外湖波浟湙,風掠浮雲,趙霽望向荷葉深處,良久,道:“表妹的荷包像是不好尋,郡主可願與我同去,助她一臂之力。”

居雲岫點頭,放下杯盞,起身時,酒勁沖上來,眼前冒起金星。

趙霽扶住她,手碰上那藕臂,便不再能松,眼盯著她微潤的嫣唇,亦不能再移開半寸。

“郡主像是不勝酒力,不如我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