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啟程 “他不會是恪兒的父親。”……

三日後,洛陽趙家送來了一封信。

寫信人是趙霽,而今的趙氏當家人,朝廷尚書省長官,天子寵臣。

昔日肅、永、寧、晉四王奪嫡,洛陽趙氏有意向肅王投誠,大公子趙霽入京時,是跟居雲岫相處過的。

和戰長林、以及長安城裏許多的公子一樣,打第一眼起,趙霽就折服在了那張美麗又冷漠的臉孔下。

可惜他到底晚了一步。

當他情難自已,鼓起勇氣、放下自尊去向那位美麗的少女求娶時,少女已被一匹笑裏藏刀的豺狼捷足先登,把一顆熱騰騰的心叼走了。

他跟那匹豺狼撕咬過三回。

回回鎩羽而歸。

建武二十九年,春,居雲岫和戰長林大婚,趙霽離開長安。

半年後,洛陽趙氏倒戈晉王。

次年深冬,先帝溘然駕崩,永王、寧王趁肅王在雪嶺殺敵之際發動宮變,兩敗俱傷時,被蟄伏暗處的晉王一網收盡。

據說,當日的宣武門前伏屍遍地,鮮血和殘陽匯流成一條長河,晉王踏著手足的屍身走入宮門,身後跟著的,並不是在血河裏沖鋒陷陣的將領,而是一位年輕俊秀、風神瀟灑的謀士。

這位謀士,便是趙霽。

三日後,二十萬蒼龍軍全軍覆沒的噩耗傳入長安,肅王府一夜坍塌。

與此同時,晉王在大明宮裏踐祚稱帝,改年號興德,擢趙霽升任中書令,納其諫言,大赦天下。

趙霽一舉成名,躋身大齊權臣之列。三年後,躍居相位,權勢滔天。

耳畔淅淅瀝瀝,是融化的雪水順著青瓦流下來,大雨似的,刺骨而嘈雜。

居雲岫看完信上一行行規整的小楷,唇邊浮起淡淡冷笑。

聖人剛在洛陽安定下來,被叛軍重創後的朝堂百廢待舉,趙霽抽不開身前來迎娶可以理解,但是連迎親隊伍都不派一支來,就有點欺辱人的意味了。

要她鳳冠霞帔,可憐兮兮地趕到洛陽城外,等著他的垂幸麽?

居雲岫但笑不語。

璨月把信收走,想了想,勸道:“肅王府跟趙家聯姻,怎麽說也是一樁備受矚目的事,趙家不派人來接親,光只王府的人護著儀仗過去,被旁人議論起來,丟的是兩家人的臉,郡主不如再修書一封,與趙大人仔細商議?”

璨月講得客氣,其實,不來接親,丟的怎麽會是趙家人的臉?夫家不登場,新娘領著一家老小屁顛屁顛地嫁過去,長眼睛的人一瞧就知道是誰高攀誰。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趙霽想要的,不就是昭告天下,這一次,是她居雲岫“高攀”了嗎?

“不必了,”居雲岫道,“他想要的,我給他。”

當年襄王有意,神女無心,才望高雅的趙大公子灰頭土臉離開長安,心裏不知憋著多少郁氣。如今風水輪流轉,輪到昔日高傲的神女低下頭顱,折彎腰肢向襄王取寵,不略施懲戒,如何能體現襄王的尊嚴威儀?

況,物是人非,如今的神女,哪還是當初名動長安、萬人仰慕的閨英闈秀?一個失去父兄庇護的郡主,一個被前夫狠心休棄的婦人,一個養著三歲稚兒、在動蕩時局裏尋摸窠巢的母親,能夠以正妻的身份嫁入趙家,成為當朝丞相的結發妻子,已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跟這些實打實的利益相比,途中折損的那些顏面,算得上什麽?

她要的是入洛陽,入趙家,至於怎麽入,並不重要。

“叫扶風來一趟。”

扶風是王府裏的侍衛長,居雲岫現今最信賴的家臣,有些事,她是不與侍女商議的。

璨月不多問,頷首應是後,往外行去。

二月底,肅王府的送親儀仗如期離開長安。

長安距洛陽七百多裏,這次外嫁,居雲岫沒在府裏留人,護衛、小廝、侍女、姆媽全都拾掇行李入了送親的行列,隊伍一眼望不到頭,怎麽看,都是一走了之、一去不返的架勢。

——這是居雲岫跟趙霽議親的條件之一,她願意向他低頭的原因之一。她在哪兒,肅王府的人在哪兒,一個不能落。

三月,春山如笑,沿途風和景明,沒有雨雪阻礙,隊伍走得順利,比估計的早一日抵達雍縣。

下榻驛館時,是日暮時分,居雲岫在內室換下繁重的禮服,侍女琦夜突然急匆匆趕進來,竟是恪兒那邊出狀況了。

“打一入驛館起,就不停地哭鬧,姆媽喂了一碗熱羹下去,轉頭就吐了,想是連日舟車勞頓,郎君受不住。”

“大夫看過了?”

“正在屋裏看診。”

琦夜打簾讓居雲岫進屋,侍立榻前的丫鬟、姆媽退開,居雲岫上前,看到帳裏臉色懨懨的恪兒,眉心一蹙。

大夫診完脈,道:“無大礙,喝兩副藥便可痊愈,只是郎君體弱,又是頭一回離開京城,難免不習水土,郡主不如在雍縣多留一日,等郎君養得差不多了,再啟程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