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狩(五)

夜幕降臨的時候, 審神者終於回到了天守閣。

隨著開門聲響起,三日月理好了衣襟,端坐在冰涼的地面, 似是等候多時了。

他斂下視線, 不與男人對視。

腳步聲漸漸靠近, 審神者停在了三日月的身前。

“居然還活著嗎……”

審神者訝然地挑了挑眉,本來已經做好了看到一振碎刀的準備, 沒想到對方這麽快就清醒過來了……

他輕笑,該說不愧是刀劍付喪神麽?即使靈體承載於人類的血肉之身中,也擁有刀劍一般強韌的心性與軀體。

審神者緩步走過去, 凝視著三日月蒼白的臉,連唇色也因失血過多而淺到極致;胸前的血跡已經幹涸得差不多, 傷口也止住了血,可因貫穿肉體而刺破的衣料無疑昭示著他受到了重創。

可就算受了這樣嚴重的傷,他的神情也依然平靜, 雙眼如井般亙古無波, 只剩那兩彎金色的弦月還有些許生氣。

審神者眯起雙目, 這樣的反應讓他又想起曾經玩弄過的幾振刀劍,也是隱忍堅強又耐操, 只不過那些鮮活的樣子都已經全然消失,只有地下那堆廢鐵證實他們存在過。

這幅樣子, 可真是讓他心動啊。

審神者挑起三日月的下巴, 左右端詳片刻,蹲下來握住那只沾滿暗紅血跡的手,隨意地輸了一點靈力過去。

才看到那蒼白的臉色恢復了些許血色,他便把手抽開不再繼續。

男人的靈力渾濁而沉重,與他本身的靈力涇渭分明。感受到這一點後, 三日月將那惹人不適的靈力聚在掌心,在對方不注意時將其散去,借由自己的靈力營造出傷勢好轉的模樣。

“去把他的本體刀拿回來。”審神者朝一邊道。

細微的腳步聲再度從頭頂響起,半晌過後,天守閣門被人從外輕輕拉開。三日月擡眸望去,置於刀架的“三日月宗近”靜靜地放在走廊上。

審神者將三日月的本體拿起後,便有短刀恭敬地撤除刀架,關上了門。

他將華美的太刀緩緩抽出,果不其然看到了上面一道淺淺的裂紋。

手握著這振天下最美之刃,審神者在天守閣中踱步深思。過往來到他身邊的短刀,他都會將他們送去修行,不為別的,只為幾振極化短刀的實力能輕易碾壓本丸沒有被他控制的刀劍,以少敵多,不失為一場好戲。

而這振三日月,他打消了這種念頭。

望著付喪神完美無暇的臉龐,審神者輕笑起來——實力對三日月來說又有什麽用處呢,放在身邊賞心悅目也一樣令他滿足。

美麗卻脆弱,不堪一擊。

那些刀劍會把三日月當做攻擊他的宣泄口……非常有意思。

審神者的手指一路從三日月的臉頰滑到下巴,再到胸口的傷處,眸色暗了些許。

他看到了鶴丸攻擊三日月的全過程,自然也看到了三日月平靜與沉默,或許刀紋真的只是融刀重鍛後的巧合,不是他想的那樣蹊蹺。

不過……當初鶴丸究竟用了什麽方法傷到他,他竟在時之政府查遍了資源也沒能找到,很可能涉及更深層的機密,不得而知。

審神者眯了眯雙眼,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那次清理不聽話的刀也費了他不少力氣,可惜逃脫了幾條漏網之魚逃脫,不然,大清洗之後的刀劍依舊會被他蒙在鼓裏。

這麽想著,男人從抽屜裏翻出一把尖刀,對著反光的刀刃看了半晌,擡手將本體刀扔向三日月身側,聲音低啞沉緩:“跟我下樓。”

太刀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不會有人想到審神者們趨之若鶩的三日月宗近,竟會被人當廢棄物一樣隨意丟棄。

本體遭受的重擊傳入體內,三日月顫抖了一下,沉悶的痛楚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為了讓對方充分相信自己已經被控制,他不能用自身的靈力將傷口治愈。

不過,這點痛完全可以忍耐,比起這座本丸裏所有刀劍承受的……這算不了什麽。

三日月望著走在前面不遠處的男人的背影,屈起的手指稍稍摩挲了一下刀柄。

……

本丸的走廊被修成長而窄的形狀,宛若一條沒有盡頭的路。橘色的燈光照亮長廊,明明是暖色調,卻總給人一種詭譎森冷之感。

審神者的腳步放得很慢,在這靜謐的夜裏留下細微的聲音。

三日月跟在審神者身後,期間看到了數振刀劍的身影,只是他們遠遠地望見審神者後,大多都是裝作沒看見走開,或是停在原地,眼底盛滿壓抑的、難以言喻的情緒,甚至有人拔出腰間的本體,卻被身邊的同伴死死按下。

審神者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喜歡看那些刀劍付喪神眼中的平靜被狠狠擊碎的樣子,更喜歡他們本該優雅的面容露出驚愕與痛恨。看他們反抗,看他們痛苦,看他們活在仇恨之中卻又無力改變,實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