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歸

當年發生在丹支的事情,幾乎是換湯不換藥地在大梁身上重演了。如今朝中最有可能成為儲君——或者下任皇上的便是肅王韓明禮和紀王韓明成,因為廢太子謀逆之事儲位成了皇上的心病,這些年皇上一直拖延立儲之事。

如今皇上暈厥,大部分臣子都不知道皇上是生是死。肅王率先一步控制了皇宮,紀王便索性圍了南都,腥風血雨一觸即發,兄弟相爭父子相殘在皇室不是什麽新鮮事。

段胥雙手交疊放於唇下,他問道:“先野怎麽樣了?”

“南都的消息被封鎖,已經傳不出來了。”沉英看著字條,回答道。

他擡眼看向段胥,說:“洛羨姐姐還說,紀王包圍南都前,皇上下詔命你即刻率兵回南都,除逆臣護王都。使者已經在路上了,快馬加急,估計十日之後便能到這裏。”

段胥輕笑一聲,淡淡道:“除逆臣?語焉不詳,我可不想卷入這皇位之爭中。他使者跑死七八匹馬就能來我營中,我整頓軍隊回去至少半個月,能趕得上什麽?”

他鋪開一張紙,拿起筆在紙上畫起來:“這裏是南都,岱州、順州、益州三州廂軍都被調去包圍南都,這三州無可用之兵。然而在乾州還有李澤的長明軍駐守,奚州也有一支豐南軍,這兩軍並無戰事且離南都的距離與我相當,到底是誰給皇上出的主意,調我回去不調他們?”

沉英湊過去看著,這兩支軍隊都多年不經戰事,吃空餉的都不知有多少了,便道:“這兩支軍隊戰力恐怕……”

“紀王和肅王的軍隊就能好到哪裏去?這兩支軍隊好好整整也足夠了。”段胥放下筆,道:“現下齊州的糧倉在我們手裏,戰馬有雲州兵器有洛州,我擁兵在外,無論是紀王還是肅王都不敢動段府,那南都亂關我什麽事?我現在撤軍就是把這半年來的所有戰果拱手相讓,我才不回去。”

“……”

沉英就沒見過哪個人能像他三哥這樣把大逆不道之言說得理直氣壯。段胥的言下之意不就是——皇上是死是活我才不關心,換人做我也照樣打我的仗。

這種話說不定段胥真能說出口。

“可是皇上已經下詔了,使者也在路上,三哥你難道要抗旨不成?”

段胥抱著胳膊看了那隨手畫出的地圖一會兒,說道:“從南都到幽州路途遙遠,使者一路顛簸難免發生意外,不幸遭人劫掠丟了詔書和兵符,也是有可能的嘛。”

沉英對上段胥笑意盈盈的目光不禁一哆嗦,便聽段胥說道:“這話你跟洛羨講一遍,讓她好好安排一下。”

沉英汗涔涔地答應下來。他時常覺得哪一天他三哥一揮大旗說要反了,他都不會覺得驚訝還會跟著幹。他三哥哪個王都不尊,大概也就只尊鬼王殿下。

待沉英離開營帳,段胥低頭看著那地圖,輕輕一笑。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種權位之爭十年之內就上演了兩次,她怕是見得太多,都要看膩了罷。”

膩了。

這樣的可能在他的心頭滾過,他很快地收拾起來即將沉郁下去的感情,折好那張草圖再拿起新的戰報看。

這些都是好東西,能夠讓他暫時忘記很多事情。

而南都上空正被陰雲籠罩,滿城百姓人心惶惶,平日裏熱鬧的街頭看不見幾個人影。人們小聲交談著,時不時就望向皇宮,猜測著即將發生的災難。

方先野從金安寺的大殿內走出,一路向西走繞到殿後偏僻的廂房去,那裏一般是給客居於此的信徒們修行參悟用的。皇上暈厥之後一直沒有上朝,皇宮戒備森嚴,他原本在禮部也只是領了一個閑職,便索性告了假去金安寺裏避避風頭。

這看起來很正常,並沒有誰覺得不妥,陰雲之下人人都想著要自保。

剛出正月沒多久,天氣還冷著,方先野從屋檐下經過,呼吸之間水氣化為白霧。但是地面和樹梢上已經隱隱約約有了綠意,春日將近了。

他走到一處安靜無人的屋舍旁,輕輕叩響門扉。

“誰啊。”裏面傳出一個尖細的聲音。

“方先野。”

便有人走過來打開了門,方先野踏入門中。開門之人乃是個將近五十歲的老者,身矮略略發福,走路不疾不徐聲音尖細,是個長居宮中的宦官。

方先野看了一眼塌上躺著的人,低聲道:“趙公公,皇上又睡了麽?”

趙公公也壓低了聲音,愁眉不展道:“皇上一天就只能醒兩三個時辰,咱家擔心得飯也吃不下。”

這處佛寺中的屋舍十分簡單,只有床榻和兩張桌子。榻上躺著的男人大約四十來歲,身骨高大,面色蒼白倦怠卻透出幾分威嚴之氣,正是當今聖上。

朝文武連同肅王和紀王都沒有想到,生死未蔔的皇帝陛下正在金安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