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井彥(第2/3頁)

段胥哈哈大笑起來,他扶著額頭道:“井大人是不是也被那些坊間流言所騙,以為我當真少年天才,過目不忘?那不過是旁人因為我段家的地位吹捧我的一些空話罷了。您所說的看兩眼就默下半本賬簿的事,我可辦不到。”

“真的嗎?”井彥淡淡地落子,說道:“這局棋是我們半年多以前下的,我能復原是因為當時我一回家就把這棋局畫了出來。你方才一進來看到這棋局便有些驚訝,想來是發現了和半年前的一模一樣,而後你落座下子並未猶豫。你不僅清楚記得半年前與我的棋局,還記得當時你下一步要落子之處在哪裏。憑這樣的記憶力,默寫一本賬簿不在話下罷?”

段胥漸漸沉下目光,他手執黑子漫不經心地敲著棋盤,半晌笑起來道:“就這樣麽?井大人說的全是猜測,半點證據也沒有,又能說明什麽呢?”

他俯下身去,摩挲著手裏的黑子看著那膠著的棋局,懶懶道:“如井大人所說這個案子除了證人之外,其他的關鍵證據竟然全是偽造,而這個證人又左右搖擺,今天一套說辭明日又換一套說辭。說到底孫常徳不過是這盤棋裏的一枚棋子罷了,真正下棋的人不是我們,可我們亦身處棋局之中。這案子刑部已經審完蓋棺定論,偏偏到大理寺復核時證人翻了供,還不是因為刑部是杜相門下,裴國公一定要他脫離了杜相勢力範圍再起風雨。如今案子、證人、證物都塞在你手裏,他們各自希望你能拿著他們準備好的偽證和證人去攻擊另一邊,沒有人在意真相,他們只在意結果。”

“不,我在意真相。”

“井大人在意真相,那麽您覺得馬政貪腐案是確有其事,還是誣陷?”

井彥搖搖頭,冷靜道:“證據不足,不能下定論。”

段胥重復道:“證據不足?此事便這麽過去了麽?大梁無天然草場,所建馬場均需占據百姓耕地,畜養一馬之地就能養活二十五人,三千匹馬就是七萬五千人。若貪腐為真,這七萬五千人的生計就這樣被中飽私囊。而我在前線戰馬匱乏騎兵不成建制,只能出奇兵攻擊無法正面迎戰,每勝都艱難至極,如此如何保家衛國?”

井彥鎮定地看著他,深邃銳利的眼眸直直地望向段胥的眼底,案上的香球中升騰著裊裊香霧,從他們二人之間朦朧地漫過去,井彥慢慢地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比你更清楚。”

“我今日叫你來便是要告訴你,若以偽證為真,今日你可以造,明日他可以造,真相何以立足?段將軍還年輕,要知道虛假不能得到真相,非正義的手段更不能實現正義。我坐在大理寺卿這個位置上,我所信的就只有實證二字。”

段胥眸光微動,沉默不語。

實證二字,談何容易。這件事的痕跡被掩蓋得一幹二凈,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賬簿也被銷毀。若要查只能從兵部尚書,太仆寺卿甚至於背後的秦煥達、裴國公入手,不僅暴露自己且每一步也必受阻撓。

“井大人,真能查到實證麽?”

“我自會盡力去查,查不到也不能以偽證定案。”井彥落子,擡眼看向段胥說道:“段將軍年紀輕輕在朝中行走,心思深沉不是壞事,然而不可執念太重,誤入歧途。今日之事我會留在這書房之中,出門便再不談起,段將軍好自為之。”

段胥低眸片刻,繼而擡眼看著井彥,在棋盤上落子,說道:“多謝井大人提點。”

這盤殘局終是井彥贏了,段胥離開井府之時向井彥行禮,笑道:“久聞井大人長於棋藝,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井彥只是略一點頭,道承讓。

段胥上馬,勒著韁繩望向井彥,說道:“井大人,願您治下,大梁永無冤獄。”

這句話聽著像是諷刺,但卻出自真心。籌謀者鋪就真假交織的路途,而司法者堅持真正的法度,各司其職並無過錯。

井彥永遠要做最堅固的盾,他護的是大梁的法,而不是某個人未經證實的正義。

段胥從井彥府中出來卻並未回府,打馬沿著勝心街一路向南,在一處杏黃色的墻邊停下,飛檐下的鈴鐺歡快地隨風輕響,許多百姓從大開的朱紅色門間來來去去,神色恭敬又喜悅。

這裏是國師府的蓮生閣。

皇上為表體恤百姓與民同樂,與國師府相連修建了了蓮生閣,每月初一、十五及佳節開放,平日裏僅為皇家占蔔祝福的國師坐鎮蓮生閣中,聽眾生祈願,解百姓憂愁。

所有百姓都可進閣祈願,但只有國師選中的有緣人才可以向國師提問。據說國師的弟子會在有緣人家中放置信物或當面贈予有緣人,邀他們進閣解惑。

執紅蓮傘者,便為有緣人。

段胥從馬邊系的袋子裏拿出南都街頭相遇那天賀思慕給他的紙傘,鮮活的紅蓮躍然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