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井彥

段胥料想到大理寺卿井彥一定會找他,請帖送來的時候他只是稍作收拾便騎馬去往井彥府上。他在井府門前翻身下馬時,井彥便穿著一身紫色繡孔雀圖樣的寬袖官服站在庭院中打量著他,目光銳利如鷹,仿佛想透過他這身皮囊看到他的心底。

井彥今年三十歲出頭,他兄長是皇上最寵愛的安樂公主的駙馬,有著這一層關系井家才有了不依附於任何一黨的底氣。這些年他做大理寺卿是出了名的明察秋毫鐵面無私,駁回重審了刑部許多案子,從未看走過眼。

這樣的目光看穿過無數匪徒囚犯的心,段胥不閃不避地接受了井彥的打量,自然地行禮道:“井大人好,晚輩前來赴約。”

他和井彥交情並不深。上次見面還是離開南都之前的中秋宴會上,他與井彥下了一盤棋,棋局尚未結束宴會便散了,今日井彥請他過府找的由頭便是完成那一局未完的棋局。

井彥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段大人請。”

他們在井彥的書房裏落座,書桌上果然擺著當時未結束的棋局,黑白子縱橫交錯竟然分毫不差。段胥看了一眼那棋局便不由得一笑,想來井彥早早記下了這棋局,原本是真打算與他下完這盤棋的,只是突然出了馬政貪腐案這档事情,對弈就夾雜了一些別的目的。

段胥落下一子,悠悠道:“井大人身著官服,想來是剛剛從大理寺回來,大人公務如此繁忙還能記著與我的棋局,我實在是不勝榮幸。”

井彥亦落下一子,說道:“聽說段將軍在戰場上殺伐決斷,勇不可擋。井某從前竟以為段將軍只是文臣,如今當刮目相看了。”

段胥擡眼看向井彥說道:“井大人,您不妨開門見山,既然請晚輩過來應當不只是為了下棋吧?”

井彥於是直入主題:“馬政貪腐案孫常徳翻供之事,段將軍可有聽說?”

“有所耳聞。”

“他供認自己受人指使汙蔑兵部孫大人和太仆寺李大人,而那指使他之人,他說是段將軍您。”

段胥的目光仍然落在棋局上,聞言哈哈一笑,像是覺得荒誕:“我指使他?我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自己的腳跟尚未站穩,就敢做這種事情?他未免太看得起我。”

“去年中秋後三日,他夜晚過攬清橋時不慎落水,是你救了他。”

“沒錯,這便是我對他僅有的印象,難道我救人也有錯處麽?”

“據他所說,他平日裏與太仆寺卿有過節,便疑心是太仆寺卿要害他。那日之後你挾恩從他這裏探聽消息,威逼利誘偽造馬政貪腐案,嫁禍於兵部和太仆寺。”

“可笑,那日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他,他這般信口開河可有證據?”

井彥扶著袖子落下一子,淡淡說道:“他自然是有許多書信、信物的證據,但不足為道,因為依我看那些證據是假的。”

段胥挑眉,擡眼看向井彥。棋盤上黑白交織,占據大半的棋格,宛如相互博弈吞食的兩股勢力。

井彥也看他,神色不變地說:“便如孫常徳指認太仆寺卿貪汙的關鍵證物——那本賬簿一樣,都是偽造的。”

“哦?”段胥露出驚訝神色,仿佛頭一次知道自己偽造的那本賬簿是假的一般,道:“孫常徳的賬簿竟也是偽造的?他好大的膽子。”

“賬簿雖然是偽造,卻不是孫常徳偽造的。他告發之時應當以為那是真賬簿,確實有幕後主使者推波助瀾,讓他手握所謂的證據去擊登聞鼓揭發此案。但是孫常徳並不知道幕後主使者是誰,如今也只是聽從某些安排,推到你身上。”井彥冷靜地陳述道。

段胥眼眸含笑,說:“大人英明。”

井彥落下一子,淡淡說道:“不過偽造賬簿並不是簡單之事,這賬簿過了刑部幾位大人的手都沒有看出問題。我初拿到時也信以為真,若不是因為孫常徳翻案我再三仔細查驗,也不會發現賬簿是假的。能造出這賬簿的人必定見過真賬簿,並且至少有半本按照真賬簿謄抄。”

段胥拿棋子的手頓了頓,井彥接著說道:“情況無非兩種,這人手上有真賬簿,出於某種原因不肯給出故而偽造了一份。或者這人見過真賬簿,但是真賬簿已經遺失或損毀,不能作為證據,他便只能偽造。孫常徳能這樣信誓旦旦地翻供,想來是有人確認了真賬簿已經被毀才敢如此。那麽便是第二種情況,這人翻看真賬簿時十分倉促急迫,他甚至來不及把真賬簿帶走,卻在事後憑著倉促間的記憶默下大半本賬簿,應該是有著驚人的記憶力。”

井彥銳利的目光直視著段胥的眼睛,說道:“去年七月段將軍回岱州祭祖,而孫常徳所揭發的順州馬場,便在你回鄉沿途。這賬簿也是從順州而來。而你上書攻擊雲洛二州的時機,未免和此案配合得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