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泥菩薩(13)

隋凜怒目低吼:“別碰菩薩!”

他知道菩薩寄居泥身的難處,更不能容忍菩薩被肆意碰觸。河神碰菩薩,是獨占欲,還是謀殺心,隋凜通通不允許。

隋凜的模樣瘋狂到了魔怔,他甚至讓那些狼吞虎咽著的人都紛紛停止進食,用沉默而警惕的目光窺伺這邊的動靜。

隋凜聲音嘶啞,他盯著河神,又重復了一遍。

“別碰我的菩薩。”

恨不得茹毛飲血的是那群被食欲裹挾之人,但隋凜更像一頭面露兇光的野獸。

“嗤。”

河神笑了。神明目空一切,沒有把人類的威脅放在眼中,可他的菩薩被覬覦,即便是低劣的狗,神明也依然會不滿。河神甚至攬過藺懷生,不惜刻意展現與神明不符的惡劣,用這種幼稚而有效的方式大敗對方。

“你的?你是什麽東西?”

前一句還是諷笑,可幾乎驟然,河神冷下臉,神明的威嚴在這間廟宇肆虐。

“一個凡人,也敢放肆地給神明打上標記?隋凜你未免太癡心妄想。”

河神在對隋凜說話,但他話語間是將除了自己與藺懷生以外的所有人通通貶低。一瞬間,汪旸、趙遊乃至於李清明都臉色有變。可隋凜竟然渾然不顧,哪怕肉體凡軀本能地敬畏神明的威嚴,可只要不是他的神祇,他看都不看對方一眼。

“別碰菩薩。”

仿佛他只會這一句。可在隋凜心裏,包含他在內,除非菩薩大發慈悲給施舍,誰碰菩薩都是玷汙。他甚至希望,菩薩能夠明白這點。

河神聽隋凜說話,“我的菩薩”,可笑的是說情意的人,可這句話本身多麽動聽,河神毫不客氣地搶來作為己用。

“懷生已經與我結了神婚,如果他非要屬於誰,只有我能配。這是我的菩薩。”

“神婚……”

“菩薩和你成親了?”

隋凜重復著,不願相信,他當河神詭計多端,當然可以不相信,可蛛絲馬跡將他打醒。隋凜了解過神婚,知道兩個神祇從此以後就是彼此最為親密的存在,生死共存,信徒共享。

菩薩寄居泥身,但他這次回來後卻不再怕水了,原因原來是這樣。

河神覺得自己足夠屈尊紆貴,他和一個凡人解釋了這麽久,很多話已經說得夠明白。

“隋凜,神明收繳信奉,信徒祈求達願,不會再有其他的關系,其余都是妄想,充其量信徒倒也可以算神明的私有財產——”

“夠了!”

藺懷生出聲。他覺得夠了,隋凜的心意僭越,河神的言語也過分,當下就像一場莫名來的鬧劇,明明是詭譎的遊戲,甚至危險如影隨形,結果針鋒相對的是感情。他們比誰的情意盛大,但歸根結底誰都是披著虛幻的角色演戲,藺懷生不是真的菩薩,這個世界裏也不存在真的河神與虔徒,藺懷生願意沉浸與享受每個絢爛而不同的世界,角色的感情是錦上添花,但絕對不是一場遊戲的初衷。

藺懷生的情緒不算激烈,可整個世界忽然陷入寂寥,一種潛藏在冰川下的震蕩正瘋狂地席卷這個世界,祂、他們,這個世界裏與世界外的一切存在都停駐了,他們都轉向一個人,投注眼光、傾聽聲響。而冰面上鏡花水月的幻影全部褪去,才知道一切都來自冰面下的投影,冰面之上從始至終只有有一個人存在。一份份累加的情意,全部累加在這個人的身上,把他抽絲剝繭地來愛。

藺懷生不知道他正在被多少層疊的目光注視、包圍,他冷淡著臉色,只對隋凜說道。

“隋凜,你跟我到旁邊。”

河神順從地松開了藺懷生的手,他不再強勢地宣告自己的無可匹敵。河神金色的眼睛裏閃過黑色物質,它們不可名狀,更像一條變幻莫測的暗流,最接近的,是黑暗空間的屏幕上的數據流。他好奇而困惑地盯著隋凜的背影,接著,菩薩廟裏所有的“人”都只注視隋凜。

為什麽只和“他”說話?是因為“他”這類樣子更討人喜歡麽。

藺懷生叫來了隋凜,但他隨即發現隋凜只垂著頭,這副悶聲不吭的模樣叫人看得氣笑,不知道剛才孤注一擲的魔怔勁去了哪裏。如果故事本身存在,藺懷生願意接受乃至配合虔徒隋凜的感情,但藺懷生同樣認為有些事他需要和玩家隋凜挑明清楚。

“隋凜。”

這一次,隋凜乖順地擡起了頭。藺懷生特意選在角落,希望能和隋凜這個玩家好好談談,角落昏暗,可隋凜擡頭露出的目光卻亮得逼人。劍眉星眸,本是養眼怡人,但這雙眼睛此刻卻太過詭異。藺懷生警惕地退了半步,甚至懷疑隋凜被這個副本裏不知名的危險附身了。但隋凜的動作很快,他抓住了藺懷生的手。

“菩薩,別走。”

他的聲音低啞,又輕,只敢以這樣的方式把他重之又重的情感包裝得得體一些,不至於傾如洪水。廟外就有一場水患,讓人明白危害,情意便不敢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