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泥菩薩(11)

四人在地窖裏休息了一會,決定返回。

神明造線,幾股金光擰成一條粗繩,繞滿木箱整個表面,禁錮著裏頭那個詭譎神像。

河神示意趙遊:“可以了,你試試。”

唯有趙遊不受神像影響,神像只能靠他帶回去。純金一人高的神像,木箱釘滿鐵釘更難以下手,最後是河神搭了一把手,施術法減輕趙遊負擔。

趙遊看著金光制的繩子,滿腦子卻全都是剛才復活菩薩時的綺麗,他想到出了神。

河神還很有耐心地等了一會,金光繩才打了一下趙遊的腰側。

“發什麽呆呢?”

“哦、哦哦。”

趙遊含糊地飛快應,他伸出手,四條繩子的端頭就自動在他腋下分別打了結,身上背重負,他眼神卻飛飄,狀似毫無目的,滿地窖繞,最後一眼才敢去看真正想看。

藺懷生也在注視他,莫名的趙遊被看得有些慌張,他突然憋著一股氣,仿佛要做給誰看,結果起勢太猛,差點連人帶箱往前摔了個大跟頭。

趙遊好不容易站穩後,與眾人面面相覷。

“原來……也不重?”

藺懷生實在也為他松了口氣。

忽然,汪旸說道:“能別這麽冒失行嗎?金身萬一掉出來,我們幾個都要完。”

身為親近的朋友,汪旸的口吻有些沖了,好像心裏憋著什麽邪火似的。方才他避開藺懷生的示好,場面一度尷尬,他本人卻仿若不覺般徑直走到角落,誰也不理。這會是他這麽久以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趙遊脾氣好,但也不是泥善人,他竟然當即就刺了一句。

“汪旸你吃火藥了語氣這麽沖?”

兩人的沖突來得莫名,就在藺懷生想著是否要勸一勸的時候,汪旸卻沒有再應。他倚在昏暗的墻角,叫人不明白他心裏在想什麽。

趙遊到底不願意和朋友吵,他抿了抿嘴,意識到自己也有些過激,之後的腹誹聲音小得倒只有他自己才能聽明白了。

“這會又像個啞炮……”

河神冷眼旁觀完,說道:“那現在就走吧。”

“早點回去,以免突生意外。”

河神冷靜地陳述道:“我有預感,這尊神像詭異的地方還不止如此。只要還把神像隨身帶著,之後還會發生更多事。”

河神這句話實際上是一種隱晦的提醒和試探,但沒有誰現在提議要把金身留下。盡管他們對於神像的歸屬和用途從未有過公開、正式的討論,但也心照不宣:神像不可能留在這裏。

藺懷生說:“我贊同河君。”

“趙遊。”

被藺懷生點名的趙遊下意識抓緊繩子、挺直了背,木箱子直直戳著地窖的豁口。藺懷生松開手中傘柄,油紙傘向趙遊飛去,最後遮住他和木箱。而藺懷生自己則毫無屏障。

“菩薩!”

趙遊一看,立刻急了,連汪旸也變了臉色,兩人情急之中都忘了此時藺懷生早已今非昔比。

藺懷生微笑道:“沒事,你撐。”

“菩薩你的身體……”

“無礙。”

不知何時,河神走到菩薩身邊和他並肩,他們之間有一絲間隙,卻無人能夠插足。趙遊後知後覺想明白了,原來神明和神明是這般相配啊……他的舌頭頓時像是被貓兒吃了,趙遊不再說什麽,只含糊地點了點頭。汪旸也是。

藺懷生對趙遊說道:“謝謝你記掛。雖是泥身菩薩,可若什麽都不做,也有些太說不過去了。”

原本說著叫趙遊走近,最後卻是菩薩靠近。菩薩足尖微點,身輕如燕跨過積水地面,頭頂、腳面,處處叫人為他膽戰心驚地憂怕,他倒雲淡風輕如他的帛紗。

趙遊忍不住去看他,看菩薩雪白肌膚上的臂釧,他不知道自己想看出些什麽,也許只是先前叫汪旸緊緊攥著,他沒有機會看過,所以如今以一種彌補的心態在補足。趙遊看得夠仔細,看明白那裏什麽也沒有,菩薩是泥身,菩薩也是神,凡人握得再緊也沒有留痕跡。而臂釧不是菩薩的象征,也不是菩薩的本質,它只是菩薩錦上添花的裝飾。那他在看什麽?原來他只是不敢去看什麽。

趙遊覺得自己腦子很亂,紛紜龐雜的情緒全部都來沖撞,他沒有一個抓到,更不要提想明白,而這份無為無力,讓他在面對藺懷生時有了一種膽怯,仿佛他不夠格站在菩薩面前。

忽然,趙遊感覺身上一暖,他身上被雨淋濕後皺巴的衣服竟然全都暖幹了。他不得不看菩薩。

藺懷生指了指窖頂的破口。雨依然瀉著,可天色卻全然暗了,在繚霧重雨中,天黑來得毫無征兆。

“你之前說,晚上濕衣服睡覺不舒服。趙遊,你一路辛苦,再堅持一會,我們很快就能回去了。”

趙遊有一瞬間的大腦放空。

出發時那些微不足道的話突然被菩薩鄭重地擲回來,趙遊接得好笨拙,但是他寧願傻愣愣模樣地抱著,也不願意放下。原來汪旸也是不想放下,才把自己弄得那麽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