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泥菩薩(7)

雨聲不停。

在知道這場雨的恐怖後,幾乎沒人敢靠近廟門口,而原本敞開的木板門也合得嚴嚴實實。香爐裏滿滿當當插著香,香灰如一座小山,又簌簌地落在供台,屋子裏很悶,每個人都悶出了汗,可沒人說話。

連河神都有些煩悶。

神台的角落裏,隋凜背對著所有人坐著,所有人都知道他懷裏是什麽,但卻看不到。隋凜穿著黑衣服黑褲子,很古板,很沉悶,但淡黃的披帛卻從渾黑裏流瀉,蜿蜒且長,像母親河,想讓人彎腰去掬一捧。金色的臂釧比薄紗更顯眼,但最後只記得菩薩的偶爾露出的一點手臂。在昏暗的角落,隋凜的樣子仿佛異化成一條黑蟒,把菩薩緊緊纏著,但粗想細想都吻合。

落後的,原始的,狂放的。在這座大山,有多虔誠就有多瘋狂。

趙遊純情得要死,他覺得自己不該看,但又說不明白為什麽不該,到最後眼睛也看了。明明也看不見什麽,卻覺得渾身發熱發臊,角落裏的那團黑影變成蛇舞,變成鼓點,心跳越來越急促,青年很不自在,但是廟就這麽大,哪裏也躲不開,最後趙遊欲蓋彌彰地拿手背拍了拍自己發燙的臉。

這是這間廟宇裏第一聲清脆的聲響,剩余的都是呼吸。

“好了!”

提議的是河神,現在打斷的也是河神。神明的臉色很難看,威壓如有實質,十來步範圍內都沒人敢靠近。但他壓抑著怒氣,最終說出口的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不用抱那麽久,也不怕把你的菩薩抱化了。”

這些話好像不止響在藺懷生耳邊,也敲在藺懷生胸腔,有些過於響亮了。藺懷生已經從隋凜的懷抱裏汲取夠了虔心的信仰,並且這方法到底治標不治本,再長久抱下去也不會有更多益處,藺懷生便輕輕握了一下隋凜的手臂,示意他想要起來。

隋凜的手臂猛地縮了下,引得藺懷生看他,只見對方冷硬木訥的神色中多了幾分羞赧。昏暗的廟宇中一雙眼睛卻能夠那麽亮,藺懷生知道明明此刻不可能在對方眼中看到自己,但藺懷生錯覺自己已經看見了。

藺懷生遇到過很多人,但從來沒有人像隋凜。

他對隋凜輕聲說道:“謝謝。”

兩人起身回到人群之中,眾人眼神各異,兩人卻能做到坦然自若。

藺懷生對河神說道:“多謝河君開口相助。”

很正常的答謝,但因為神明神力恢復的形式而有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眾人搖搖欲墜的廉恥,似乎全靠菩薩本身悲憫世人的秉性維系。

反正河神聽得很不是滋味。他又忍不住摩挲自己的手指,反復的,神經質的。被困泥身的菩薩多了一分要被小心對待的脆弱,而神明也本來疏離,可最後河君發現自己堅信的信條只困住了他自己。

世人皆可碰菩薩,唯有他不能。

沉默之中,最後是趙遊先開的口,他撓了撓頭發,關切地問藺懷生:“菩薩好些了麽?”

自趙遊的話後,奇怪的氣氛才有所緩和。藺懷生在上一個副本遇上李琯,到最後發現對方真是便宜表哥,而趙遊和初見時的李琯很像,這讓藺懷生不由起了興味。

“謝謝你。對了,你叫什麽名字,我看你很眼生,怎麽會來這裏?”

趙遊一五一十地答:“我叫趙遊。”他指著汪旸,“我和汪旸是舍友,汪旸家裏出了事,走的時候挺匆忙的,之後也沒再和我們聯系。他之前請的半個月假已經過了,再這樣下去得被學校處分甚至開除,我就和輔導員要了他家地址過來一趟。”

藺懷生甚至不用判斷趙遊所說的是真是假,這張角色牌是遊戲欽定的本輪唯一可信的人,設計的身世背景自然和這座大山毫無瓜葛,趙遊也不存在殺死汪旸父親的動機。

“你很善良,外鄉人。”

起碼角色身份上是這樣。

趙遊得了誇贊,臉有點紅,接著不知怎的舉止都變得局促,他生硬地拉一旁的汪旸當擋箭牌。

“我比較有舍友愛哈哈……”

可惜在場的人沒幾個聽得懂。

汪旸揮開他的手,咬牙道:“你正常點。”

趙遊啊了一聲,非要勾肩搭背顯示哥倆好:“我怎麽就不正常了?我這麽大老遠跑來看望你,你不感動?”

藺懷生卻覺得有趙遊這樣一個樂天派很好,他看著兩個年輕人打鬧完,才把話題拉了回來。

“我想,你剛才困惑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

“趙遊,你不屬於這裏,這場雨裏的詛咒不至於殃及無辜。”

趙遊一聽,恍然:“原來是這麽樣嗎……”

李清明卻說:“依菩薩的話,什麽算是無辜?我們怎麽如何都算有罪?”

他把還算和諧的氣氛打破,說狀似挑釁的話,但他的表情卻很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