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出嫁(23)

師岫攔藺懷生,而李琯攔他。

李琯的酒杯抵在師岫手腕上,他坐著仰視來人,調侃道。

“師岫師父是高僧,出家人戒酒色,但就不必管我們這些俗人喝不喝酒啦。”

師岫只道。

“喝酒傷身。”

雖寥寥幾字,但卻道盡了不贊同之意。畢竟藺懷生的身體太需仔細照顧。

“但傷身與傷心,總是要選一樣的。”

李琯晃了晃酒杯,藺懷生醉了,他便獨飲,又接連喝了兩杯,灌得很快。後來,他又滿了一杯,向師岫舉酒,狀似要敬他,但在師岫的目光之中,一杯酒液全灑入地面。

“人生總是快意酣暢卻短,而不快意長。眾生皆苦,我只是在幫生生。”

師岫只默默聽著。他得了道,卻不愛與人論機鋒。他沒有放下手中這杯酒,藺懷生不能喝,他便替喝了。

師岫之舉令李琯有片刻怔然,但隨即又大肆拍掌。面對李琯縱情的酒態,師岫雖破酒戒,但仍有一份自持。

李琯新奇地打量著師岫:“大師竟願做到如此……看來是與我表妹一見如故了。”

師岫搖頭。

他看著不省人事的藺懷生:“縱如殿下所說,若世間都不能免俗,那就送一個人脫俗吧。”

“原來大師也是在救人。”

但師岫又答不是。

“他懵懵懂懂,何必又多一個人深陷其中?”

李琯噗嗤笑開:“那大師只是在破戒。”

他面上沒有醉態,言行上卻有了放肆,手指在藺懷生與師岫這兩人之間來回比劃,笑意晏晏地說道:“大師破了酒戒,也許就上癮了,會破更多。生生的確很好,不是麽?”

師岫未置一語。

他還是這樣一副無悲無喜的模樣,叫李琯頃刻間倒了胃口,他收斂笑容,嘴裏念著掃興:“沒意思,真沒意思。”

說著,李琯拎起酒瓶,冷眼掃過二人,徑直就走。

主人走了,奴仆散了,連布置的燈火也燃到盡頭,這一處角轉瞬寥落。地上長影換了,唯有清月不改,師岫沒走,陪著藺懷生,一同坐了下來。

不知何時,藺懷生迷迷蒙蒙醒來。他唇瓣浸滿酒漬,像釀著的青梅,可他還是覺得口渴,手在桌上摸索近在咫尺的酒杯。

師岫遮住杯子。

“你不能喝了。”

藺懷生充耳不聞,反倒因為師岫的手,明白了自己該去哪找。當手背被藺懷生觸及,師岫霎時想的是他的手比瓷杯還涼,而後卻又想起,他的確不該再讓藺懷生喝了。除了傷身,這杯酒吻了兩人唇,不該再吻。師岫想明白以後,竟覺得掌心更燙了些。

四下無人,師岫握緊了酒杯,又松開。他解下最外層的僧袍,披在藺懷生身上擋寒。他先是念了一句佛號,才對似睡非睡的藺懷生說道:“我送你回去。”

他將藺懷生背在背上,只身單薄,華貴的僧袍又將兩人一同籠罩。這一路,竟沒有任何宮人婢子,背上的人很輕,可師岫背上後卻無從卸下,便叫這一路明月來鑒他佛心。

師岫聽著藺懷生含糊的呢喃,忽而問他:“為何要到宮裏來呢。”

背上的人即便醉了也乖順,有一答一。

“因為……”藺懷生陷入懷想,久久沉默,他後半句,是清風送到師岫耳旁的,“因為我無處可去。”

他答得含糊,可那未盡之語,師岫卻都明白。

“去哪裏都好,但若能有人真心記掛我,心裏總是覺得更好一些。”

他的手搭在師岫身前,又攏在一起,便與他的長發一道做了最柔軟的馬韁,松松地套在師岫的脖間。

藺懷生嘆了一口氣,但還是說謝意:“表哥,謝謝你今日陪我過生辰……”

師岫腳步微頓。

“你認錯了。”

藺懷生自顧自說著話。

“表哥方才訓我,我不服氣……可心裏明白,你說的是對的。我只是不敢想、不願意承認,認了,就好像之前此生都白白活了……”

“……藺姑娘,你著相了。”

“表哥,你能不能借我一點好,你幫幫我,生生以後還你。”

“我並非瑜王殿下,藺姑娘認錯人了。”

師岫嘆無可嘆,或許不應該由他送藺懷生回來,索性終於到了住處。

他將藺懷生安置在床上,藺懷生也松開了手。師岫正欲起身,藺懷生的手指卻抵在他的唇上。師岫頓住身軀,他靜靜地看著藺懷生,只看得藺懷生一雙喝醉了的水光瀲灩眼睛。

“怎麽會不是呢……我記得的。”

他呢喃的聲音輕,手指卻摁得重,揉摁如對待玩物,但煙雲幻象,原來不過是師岫自己心聲如擂鼓。

“這裏,分明就是我表哥。”

藺懷生手下這裏,是師岫的上唇。師岫生了一個飽滿的唇珠。他說師岫這裏和李琯有些像。

師岫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