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出嫁(15)

在江社雁心裏,生生這次的確不乖。

起初江社雁不為臨江樓一事起疑,但聞人樾有意操控流言,哪怕那幾個紈絝痛哭流涕,說他們連聞人樾的面都沒見到,怎麽可能害宰輔受傷。但手握權柄的人,只手翻雲覆雨,流言既成事實。聞人樾告“病”修養,爪牙卻在朝堂橫生。幾個紈絝趁一時口舌之快,然禍從口出,最後變成聞人樾黨同伐異、攻擊世家的借口。

江社雁都被聞人樾借了勢。

因為藺家,江社雁起先的確有私心,想給那些紈絝子弟一個教訓。但他察覺不對後,卻發現明面上是聞人樾對幾世家的不滿,可在京都府把人押著遲遲不放,卻是因大理寺卿的名義。

江社雁、聞人樾與昔日的西靖王府關系本就千絲萬縷,再摻雜眼下江社雁親審藺其姝一案,漸漸,朝中風向突變,竟向皇帝進言,在此案中江社雁理應避嫌,要撤了江社雁主審的資格。

顯然,幕後真兇不願江社雁繼續追查,而江社雁有充分理由懷疑聞人樾。特別是當江社雁發現,藺懷生竟開始與晏鄢接觸,兩人已往凈慈庵去,他終於明白,衙門裏押著遲遲未放的晏侍郎的兒子,實則是聞人樾有意設下的局。

江社雁快馬加鞭,公事、私心,促使他插翅欲飛,終於在夜裏趕到藺懷生面前。

但這些話不便與藺懷生說,甚至剛才他說的那句“不乖”想來也不該出口。晏鄢的嘲笑言猶在耳,而江社雁這一生的確還沒學哄人的本事。

黑暗替男人遮掩他的無措,火光又將他窘迫的嘴唇暴露無遺。藺懷生只能看見江社雁的唇和下巴,也因此,小郡主才發現他好像從來沒有好好地注視過這個他稱為“姐夫”的男人。

對方的下巴原來有一條淺淺的美人溝。

小兒無賴與物是人非①,年歲難經思量。

男人說他不乖,但夜裏的小郡主合該乖得不行。他好像忘記了此前和與江社雁的所有不好,現在也不同他鬧脾氣。

藺懷生拽了拽男人的袖子。

“姐夫,放我一馬吧,求你了。”

他心裏視江社雁如父兄,又是自小習慣了對親近撒嬌的,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但江社雁卻有些狼狽地扭過臉。藺懷生不明白緣由,但見江社雁果真一副軟硬不吃的模樣,原本賣的乖便只好收斂,拽袖子的手也松開。

男人不會說巧話,心思卻敏銳。他似乎明白此刻若不再說幾句話,就白白錯失了什麽。

江社雁握上藺懷生的手腕。

他很高,骨架也大,兩指一圈攥住藺懷生綽綽有余。血肉與骨,鑄成人間凡物裏最柔軟的枷鎖,拷在藺懷生手上。

藺懷生問:“……姐夫?”

江社雁抿著唇。

“難道還要再撞幾次?”

他說不出真話,就無師自通說假話,說到連他自己都信服。

藺懷生也信了。

江社雁手持火折,另一只手握著藺懷生,多不過十步路,他走得穩重又照顧。藺懷生跟在他身後,的確無比安心。兩人到桌邊後,江社雁直接用火折點了蠟燭,頓時一室光亮。

“誒——”

江社雁揚著眉,疑問。

“怎麽了?”

藺懷生這才想起,他黑燈瞎火又躡手躡腳,為的是不被面前這男人發現。可江社雁有什麽好怕的,他名正言順著呢。小郡主坐下來,矜持道:“沒什麽。”

江社雁神態自若,翻起兩個茶杯給他和藺懷生各倒了一杯茶。藺懷生這才知道自己是自投羅網,小臉頓時垮了下來。

江社雁抿了口茶。

“好了,說說為什麽夜裏非偷溜來這裏不可。”

江社雁是鋸不開的葫蘆,但因他的性情,他心思有時候又分外好猜。他見到藺懷生在這裏,當夜就一定會守在藺其姝屋子裏候人,藺懷生哪怕賣乖求饒,江社雁也不會真的輕易揭過。到此為止,一切和所預料的大體不差。

“你怎麽不算數——”

話才剛出口,藺懷生就懊惱地閉上嘴,他們確實沒有約定,只是他心裏免不了計較起來。

江社雁被藺懷生這模樣逗笑了。他的耳朵裏反反復復出現著晏鄢說的那句話。他這張嘴不中用?不會說惹人開心的話?倘若與藺小郡主相比,他的確自愧不如。而藺懷生最高明的,是他從不知道自己隨口一句話,就能讓別人多開心。

“生生。”江社雁語氣含笑,“你說了,我才知道能不能放你一馬。”

藺懷生被江社雁的話挾住了。

但他不能透露有一個人想要他性命與字條的事,因為還牽扯到他隱瞞性別的秘密。最後,藺懷生想了個不錯的由頭。

“晏鄢告訴我,姐姐屋裏有寫給我的信,這總是我的東西了吧。”

江社雁說:“偏要夜半來拿?”

藺懷生回敬道:“我不來拿,你定當全是證據,一齊帶回大理寺了,怎麽會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