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出嫁(4)

以藺懷生的脾氣,決然是要生氣的。

他背過身,拿自己的帕子,一聲不吭。搭在一旁的黑披風層層疊疊,將他纖細的背影遮去了小半。哪裏能擦那麽久,不過是小孩子使的性子,江社雁都覺得藺懷生再這麽擦下去,唇角都該揉紅了。

“怎麽脾氣還和以前一樣。”

男人如此說了一句。

顯然,這是當年往事了。那時的江社雁還只是籍籍無名的小官,承了祖上與西靖王府的些許舊交,受到西靖王賞識,西靖王有意將嫡女藺其姝許配給他。遠在廬州的江母得知消息,自是喜出望外,一口答應。西靖王為人也豪邁開明,贊成江社雁若有機會,不妨外放去地方,花個兩三年攢攢政績,以當時西靖王府之勢,三年後江社雁再回京,足以穩當踏入皇城的政治中心。只不過之後世事重重變故,又要另說了。

還未外調離京的江社雁與西靖王府的關系親密,時常收到準嶽父的帖子到王府做客。對於王府一家,自然熟悉。

那時的藺懷生真就是個孩子,五六歲大,聽說身體不好,每一天都是拿藥材續著,連藺其姝有時候也親力親為照顧。作為幺兒,來這世上又遭了不知多少病痛,因而得盡王府眾人的寵愛。他若是有不順意的地方,就抿著嘴不理人,能直把人熬到服軟。

江社雁也曾見識過一兩次藺懷生的脾氣,是挺磨人。

許是因為江社雁那時到底是外人,還是個乍一眼就知道的軟硬不吃,藺懷生從來沒對他鬧過脾氣。但江社雁年輕時,就不討厭這份小性子。

“以前。”

藺懷生順著男人的話,口中念念有詞:“姐夫也和以前無甚差別。”

“若什麽都和從前一樣就好了……”

他又情不自禁難過。

不僅僅是因為他姐姐端陽郡主的死,還因為沒了家。雖然他自小就和聞人樾許了婚事,但江社雁明白,寄人籬下的滋味在藺懷生心裏到底是不好受的。

江社雁神色間見懊惱,他覺得自己或許並不該提及剛才那句話。

男人鮮少寬慰他人,更不提面前這個是多脆弱敏感的造物,只是還未等他開口,藺懷生就徹底把帕子折好收起來了,他轉過臉來,眼睛裏有水光,卻還不算淚。

“謝謝江大人,我回去了。”

也未聞哭腔。

他到底是長大了,離了王府後,也不是什麽事都由著性子來了。

江社雁替藺懷生掀開簾子,見隨從扶著人下了馬車,他眉微蹙,允諾道:“遇到事,就傳消息到大理寺給我。”

小郡主在車馬下,仰望給予他承諾的人。他的眼睛裏似有千言萬語,是風雨前搖曳的些許微光,江社雁以為藺懷生會說些什麽,但他最後什麽都沒說。

馬車裏只剩江社雁一人。他仍然維持著剛才的坐姿,不主動靠近另一邊。

車外,侍從請示道:“大人,咱們回哪?雨就要來了。”

江社雁將披風抱在懷裏,細致地疊好。鬥篷上還帶著藺懷生的氣息,但當江社雁把披風疊整齊後,那氣息與淡香就通通都散了,只剩下他自己的。

江社雁把披風放在原先藺懷生的座位上。

“回大理寺。”

……

藺懷生敲響聞人府的門,門房探出身子,見是藺懷生後大驚失色,趕忙把人迎進來。

“姑娘何時出去的?”

門房冷汗不止,這要是被管事知道,他不被扒一層皮?

藺懷生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門房連連點頭。從正門到藺懷生的小閣樓,這中間還有一長段路,聞人樾這位宰輔,雖不說極盡豪奢,但宅邸之大也讓一般朝臣望塵莫及。藺懷生一直不明白聞人樾為何要住這麽大的宅子。

門房估摸天氣,連忙說:“小人去叫婆子丫鬟們拿披風和傘,姜湯也熬上,姑娘您一路上抿兩口。”

聞人府上的侍從們都只稱藺懷生作“姑娘”,但從前藺懷生還在西靖王府做小郡主時,也就是這般眾星拱月的程度了。

藺懷生抿了抿嘴,不自在。他雖然自小就是當姑娘養著,但心裏頭明白自己是男子漢,何況再有兩年都到了尋常男子該立冠的年紀了,有時候藺懷生也想逃避這種過分的照顧。

“你這會去喊人,不就人盡皆知了?”

藺懷生知道自己若是出了門,這些人都要挨罵的,便故意這麽說。趁門房訥訥之際,藺懷生說道:“給我一把傘就好。”

門房被藺懷生唬住了,忙說道:“好吧,姑娘您等等!”

也就是頃刻,伴隨著幾道嚇人的轟雷,大雨頃刻潑下。離了密閉的馬車,在四面透風的寬敞廊子裏,藺懷生又縮了縮肩。門房舉著傘跑近,他站在廊子台階下頭,把懷裏的另一把幹凈傘遞給藺懷生。

“雨大咯,您在廊子裏也得撐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