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斯德哥爾摩(7)

聽完藺懷生的話,C心裏是有落差的。

歸因於小羊總是給他帶來出乎意料的驚喜,現在的C每時每刻都對藺懷生抱有空前的期待。

而有期待,就會有落空。

其實小羊他根本沒做錯什麽,即便C並不贊同小羊的想法,也無需責怪。但男人好像被藺懷生寵壞了,C在他自己都沒發覺的時候,感情一點點地發生異變。反復無常,苛求完美,他像打磨鉆石一樣打磨自己的情感,磨掉自己配不上小羊的地方。

在C心裏,藺懷生先交付的情感,在世上最無可匹敵的純粹。

他苛責自己,去配上他的斯德哥爾摩患者,必定同樣苛責他的羔羊。

男人看著藺懷生,看他從始至終沒有變的羞澀笑容,大腦裏的情緒卻越來越極端。冷酷的那一面自己又活了過來,他給C一針見血的諷刺:你的羔羊為什麽偏偏選擇要把食物帶回關著他人質同伴的地方去?他真的愛你嗎?也許他是個騙子……他就是個騙子!他永遠不屬於你。

門外傳來急切、粗魯的拍門聲。

C猛然清醒,難以直視他方才內心有過那樣魔怔的想法。

催促他厭惡小羊的那個冷酷的自己,和站在自己面前的藺懷生,一個虛假,一個真實;一個癲狂,一個溫柔;但好像共生著,助紂為虐,狼狽為奸。

“他們”才是天生的一對。

門外的利昂完全失去了耐心,直接推門而入。

“Centipede!你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麽?”

事實上,這話不單純是說給C的。

利昂知道這幾天同伴像著了魔一樣地三番幾次和這個人質單獨相處,雖然對於他們來說這是個完全沒有威脅的亞裔,但利昂不贊成綁匪和人質有過多的接觸。C到底是一條船上的人,利昂會對自己的同伴有退讓和忍耐,但相應的,他對藺懷生就更看不順眼。

陰惻惻兇狠的目光能把人刮下一層皮來,藺懷生倒是無所謂,但陷入斯德哥爾摩的人質小羊卻該表現得如遇天敵。

藺懷生臉色蒼白,隱隱顫抖。哪怕前一刻C心裏對藺懷生猜忌,念頭都快把他逼瘋了,但藺懷生只要露出一點難受的樣子,他就臨陣倒戈。

C走上前,截住利昂的話和他單獨交談,也擋下利昂在場給小羊施加的恐懼和壓力。

“什麽事。”

利昂從C的舉動中多少看出了意思,臉上有些煩,但還是壓住了,瞥了一眼C身後的藺懷生,飛快說道:“聯邦給消息了。”

C瞬間收斂了所有表情,變得極冷酷,但這是他興奮時的表現。他同夥的這句話,讓他一瞬間回到原來的樣子,窮兇極惡的罪犯,血腥殘忍的殺人犯。

利昂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得來看看。”

這是當然。

他們做這一切的目的,就是逼迫聯邦妥協退讓。

C已經邁出了一步。但他又回了頭。

他為什麽要回頭?他心底裏才有過對藺懷生的懷疑與怨懟,他完全有理由不回頭。這是他在感情裏得到的特權,他可以給小羊設置關卡,試探他,考驗他,像對待自己一樣打磨他心中最完美的斯德哥爾摩患者。但就算在他這麽做之前,C也還是想回頭,看看小羊的樣子。如果他不開心,C覺得自己應該就不會這麽做了。

藺懷生好像知道一般,他完美地接上了C的沉默,偏頭,笑容恬淡:“你去吧。”

C皺眉,他反而站定了,對藺懷生說道:“我先送你回去。”

利昂懷疑這個瘦弱不堪的人質實際上給Centipede下了巫術,讓這個陰鷙的男人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藺懷生搖頭,他拒絕了C,但小羊下一秒的話卻更動聽。

“我一個人可以。”

“179步。”

青年站在那裏,他難得炫耀自己,本性裏的靦腆依然占上風,使得他說這話時,有一種含苞待放的羞澀感。

“我記得,179步。和先生你一起走的每一次,我都很認真。”

說的人並不覺得這是情話,但坦誠本身就是最動聽的情話,也許聖母降世賜下福音的效果也不過如此。而C立馬想到的是,他曾經把藺懷生比作年輕的聖母,認為他身上有種奇妙的慈悲。

最動人的,是這個年輕孱弱的聖母可以只庇佑、屬於他一個人。

C沉默。

任由藺懷生這些話把自己原本就狂亂的思想攪動得更加血雨腥風,摧毀、撕裂他自己。最惡毒的自己、臆想中的騙子和真實的藺懷生,他們都是C幻想的延伸,都渴望操控C的大腦。肉體的強大在這一刻無濟於事,C有一種急迫感,他必須要立刻脫離這種狀態,否則等待他的會是他此前從未經歷過的萬劫深淵。

男人沒有回應藺懷生動聽的話,他自己的聲音也摒棄了感情。

“……帶你回去。不要浪費時間。”

大概是因為C說了後半句,同伴利昂也並沒有阻止,冷眼在一旁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