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靜影沉璧(二)

“恩人,咱們村窮,沒什麽好物件答謝恩人的,老頭子就帶了家家戶戶的老少來給恩人磕個頭。”裏正高聲哽咽道,“謝謝你們讓那些能回家的孩子有個全屍......也救回了那些還活著的後生......”

說完,就見何老漢等人也擁擠著靠近了馬車,手上挎著莊稼戶自己用荊條編制的籃子。

“恩人,這是家裏自個曬的地瓜,路上當個零嘴兒......”

“這是我大早燉的雞湯,給公子跟姑娘暖暖身子。”

一張張淳樸的面龐閃過,竟然讓許楚不知該如何作答,最後只能紅著眼眶連連應聲。

許多時候,人們求得並不多。就像現在,明明許楚沒有能將所有人救回來,可只一具屍體,就讓他們感恩戴德。

太陽漸升,融了地上殘雪。這是第一次,在仵作為賤的年代,她感受到發自內心的暖意。

馬車離開村子走到小路盡頭時候,許楚撩開馬車帷裳往後望了一眼,隱約之間還能看到未散的人群。

此時,她心頭的那點陰郁跟愧疚竟然慢慢被撫平了。有些罪惡她無法掌控,唯一的辦法就是盡早將那些不法之徒繩之以法,讓他們再難作惡。

此時蕭清朗見許楚面色好了許多,才挑眉笑問道:“你怎麽知道何鐵栓的老母親在縣城城西落腳?”

許楚放松了一些,靠在車窗之上說道:“大周縣城多有規制,城東多是富裕人家,而城中部分大多為商戶小販所居,只有城西人龍混雜。所以唯有哪裏,既能藏身便於他進出,又是他能負擔的起置辦房產的選擇。”

其實要猜出他在何方位安置老母親並不難,難的是在不給他反應的機會打亂他的陣腳。從殺人手段來看,他膽大心細,並不是全無心機的人,否則也不會能避開衙役等人的視線第二次拋屍。

這般說起話來,許楚的面色才徹底緩和下來,情緒也打前兩日的低沉迷茫中略微解脫。

雖然奔波多日,可許楚到底昏睡休息了兩天,這會兒倒是沒有犯困。倒是在案子塵埃落定之後,有一種莫名的唏噓,唏噓那些兇徒膽大妄為,也感慨村中老少的質樸。

褪去了人潮跟市井繁華,馬車穩穩的行在靜謐的鄉村小路之上。車內溫暖氤氳茶香彌漫,而外面微醺的陽光也透過鏤刻雕花的車窗絲絲打下,無端讓人有股子昏昏欲睡的安逸感。

蕭清朗慢慢斟了一杯茶推到許楚跟前,而後略微品了一口才道:“世間萬物皆有法度,有些事發生了,就算沉溺其中也無用處,倒不如打起精神抽絲撥繭將事情弄個清楚明白......”

風雪已過,天明氣朗。此時的蕭清朗在許楚眼中,就如隔著雲霧,目光流轉之間,那雙帶著淡淡笑意的眸子像是突然燙了她一下似的,讓她有些心慌意亂又有些酸澀歡喜。

她微微抿唇,心裏明白他的一番話是為著開解自己。

兩個人對坐,任由外面冷風瀟瀟,只馬車中茶香縈繞,暖意幽浮。她微微恍神,心中百般感慨,思慮萬千,最後都漸漸沉寂在那雙關切寬慰的眸子裏。

“茶水要冷了。”許是看出了許楚的不自在,蕭清朗淡淡笑道,“還要趕幾日路,雖然不是風餐露宿,但也不似在雲州城時候舒坦。”

許楚低眉順目看著手上茶盞蕩起的水波,從善如流的嘗了一口,果然口齒留香。

接下來的路程趕的極快,不過兩個時辰一眾人就趕到了縣衙。此時,待六子的屍檢單子入冊,蕭清朗才揮手讓人將他的屍體帶走,就在附近置地安葬。

而在馬車一側等著的許楚,看著那明鏡高懸的衙門,忽然感慨不已。世間罪惡,有多少是如何鐵栓那般因為不通律法所導致的?一個兇殺案,牽連出謀反的銅礦案,誰都不知道接下來他們遇到的將會是什麽。

朝堂也好,鄉野也罷,卻不知會有怎般震動。

蕭清朗再出衙門時候,雖然面色如常,可許楚還是看出了他眉宇間的慎重。似乎,有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發生。

果然,沒等許楚詢問,就見蕭清朗已經徑直而來,吩咐魏廣讓人將馬車駕入後衙。

“衙門有一宗案子極為棘手,黃縣令拿不定主意,求你我贊留兩日幫忙查探。”蕭清朗思慮片刻,斟酌一番最後才開口道,“我看驗屍單時候,發現許仵作曾是最後一個驗看屍體的人。按著日子推測,他就是在查驗完這具屍體後徹底失去蹤跡音信的......”

突如其來的消息突然讓許楚的心口一沉,別看蕭清朗語氣平平,可她卻明顯感覺的此事絕非只是棘手那麽簡單。她壓下心頭倏然猛跳跟不知名的驚懼,謹慎問道:“可還有旁的異樣?”

蕭清朗頷首看了一眼許楚,不知是該感慨她的敏銳,還是疼惜她將要面臨的極有可能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