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使群臣虞其意

對於這些應試的舉子們來說,靖康元年的殿試,是真的很惡心人——

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麽,只是讓考生陳述一些路上的見聞,可是實際上,這種破題根本就是得罪人的送命題!

除去寥寥幾個家在汴京的考生之外,剩下的那些考生大多都是來自於大宋各個地方,天南海北的哪裏都有,進京趕考的路上肯定經過了許多的州縣。就算這些考生們再怎麽忙著趕路,也總能聽到、見到一些地方百姓的生活狀況,對於地方官員的情況,肯定也能聽到一些風聲。

可是問題也正是出在這裏。

地方官員的風評自然有好有壞,現在讓自己把這些官員的事跡都給抖落出來,好的還好說,壞的呢?以後還要不要同朝為官了?

萬一哪個倒黴恨因為自己的答卷而丟官去職甚至於喪了命,那自己豈不是招人恨?

但是不好好作答又不行。

應試的舉子不止自己一個,和自己同路的舉子肯定也不止一個兩個,倘若自己胡亂寫上一些,遮掩倒是替地方上的官員遮掩了,可是其他人會不會替他們遮掩?官家會不會遣人前去核實?到時候自己在皇帝心裏又是個什麽形象?

十年寒窗又是為了什麽?

所以哪怕明知道這就是一道送命題,也只能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態好好答題,哪怕一個不慎,就會賣掉自己未來的隊友!

龍椅上,十二毓冕冠後面的趙恒自然將一眾考生的神態都盡收眼底。

一個個的都好好給朕答題吧,朕既然敢用這種赤裸裸的陽謀,就不怕你們玩什麽花樣——

想賣掉隊友好當官的人多了去了,三百多個考生裏面也肯定會有那麽幾個正人君子,你不賣,總有其他人會賣。

只要有人願意賣,這些考生就相當於不用給錢的禦史言官,而且每三年都會有這麽一批!

待到三柱時香燃盡,集英殿中舉子們的答卷無論都沒有答完都被小太監們收走,這些應試的舉子們也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然而出乎這些舉子們意料的是,小太監們在收起試卷的同時順手又放下了一張空白的白紙,而趙桓也笑眯眯地說道:“西夏李氏罔顧天恩,悖逆不臣,以致西夏生靈塗炭,江河倒懸。朕不得已,惟有披冒霜露,櫛沐風雨,攻城野戰,親赴矢石,勤勞艱難,危苦甚矣。

今西夏初定,百廢待興,金國又遣使來請開榷場,其中西夏該如何治理,並開放榷場之利弊,諸生可試言之。”

光讓這些考生們陳述一路上路過的那些州府的風聞,也並不能判斷這些考生們是否就有才華,只能判斷這些考生們對於百姓的生計是否關心。

現在趁著這些考生們剛剛答完第一題,正該是心神不定的時候讓這些考生們針對現在西夏還有榷場的情況提出自己的見解,就很容易就能判斷這些考生們到底是死讀書還是有真本事。

哪怕最終的結果是一個不留,也總比弄一些濫竽充數之輩混進朝堂要好得多。

但是被趙桓這波騷操作驚呆的大臣們現在只想罵娘——官家能在龍椅上面做著,那些考生也能在殿中坐著。可是自己這些人呢?只能在集英殿裏面幹站著!

同樣的,那些考生們也沒好受到哪兒去——原先準備好的詩、詞、論、賦、策之類的東西全都指望不上,被逼著賣了未來的隊友之後又要緊接著面臨第二場考試,當真是彼其娘之!

然而趙桓依舊笑眯眯的坐在龍椅上看好戲,甚至還挑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

身為皇帝,就是不能讓臣子猜到自己在想什麽,正所謂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而且韓非子他老人家還寫過著名的《八奸》,裏面基本上已經把臣子之道的反面行為挨個列舉了一遍,哪怕是不懂政治的小白,只要知道用這八奸去對比臣下的行為並且加以提防,臣子就很難搞出事情來。

比如現在,趙桓在殿試上出其不意的搞第二輪答卷,就是《韓非子·八奸》裏面所說的,不使群臣虞其意。

想要揣摩上意?想要自古套路得人心?

呵呵!

老老實實的按朕給出的套路去走才是你們唯一的出路!

面服心不服?得到了你們的身子卻得不到心們的心?

笑話!

朕要你們的心幹什麽?要的就是你們的身子!

……

同樣是三柱時香,裊裊升騰的煙霧慢慢升起又慢慢化為虛無,隨著最後一點時香的燃盡,無心也扯著嗓子喊道:“時辰到!諸生停筆!收卷!”

緊接著剛才收卷的那些小太監們又一次魚貫而入,在收取考生試卷的同時,又重新放下一張空白的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