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

夜幕初降,窗外漸次燃起萬家燈火,星星點點,匯聚起來直至照亮了一座城。

陸玨沐浴更衣出來時,房間裏靜得出奇,尋常鬧騰、不安分的小貓兒此刻坐在書案後的椅子裏,安靜地有些黯淡頹然。

婉婉低著頭,手上拿著他的信箋,聽見腳步聲擡起頭來,呆怔怔望著他,惶然無措。

“夫君,盛京城裏究竟出什麽事了?”

離開盛京的這一路在婉婉眼裏,她只看到夫君好不容易閑暇無事,每天能從早到晚、一刻不分離地都陪著她,卻從沒認真仔細地想過,如他那樣的人,哪裏可能平白無故就卸下一身重擔。

原來她所有無憂無慮的朝朝暮暮,都只是因為他將煩擾全都藏起來了而已。

陸玨垂眸輕輕嘆了口氣,一時並沒回應,走過去先拿了件披風將人裹住,手掌握著女孩兒纖細的後頸安撫性地捏了捏。

“原打算等事情過去了再告訴你的……”

他話音沉靜,早就知道小丫頭聽聞消息,一時間肯定會難以接受。

她的心柔軟、幹凈,像是顆藏在寶塔中的剔透水晶,盛京城裏那些齷齪的勾心鬥角,本不該傳到她的耳朵裏。

“那天在禦船上是出事了,寧昭儀意欲行刺皇後,結果卻誤傷了陛下……這件事現今還在調查中,我離開盛京也是為避嫌,不會有危險。”

“寧昭儀為什麽會行刺皇後娘娘?”婉婉緊緊蹙著眉,她心裏亂的很,一時間只記得告訴他,“夫君,寧昭儀她不是個壞人。”

陸玨彎腰蹲身下來望著她的眼睛,溫聲說:“我知道。”

“寧昭儀與小殿下是生病了,禦醫來不及救治,但她以為是皇後動了手腳,那天她大抵是想為她的孩子討個公道罷了。”

面對婉婉,陸玨總是習慣用言語將所有的事都美化、修飾,他不想嚇到她。

事實上,那天寧昭儀抱上禦船的已是恒王的屍體,她自己也是強弩之末,當場脫下鬥篷便整個人幾近瘋魔,拔出簪子徑直朝皇後刺了過去。

一旁的皇帝情急之下試圖出手阻攔,卻直接被刺穿了右手,血流如注。

母子二人染的就是先前城中流傳的那急病,一旦沾染,發作時勢頭極其兇猛。

寧昭儀與恒王大抵是頭天染病,翌日孩子體弱,先行沒了氣息,寧昭儀察覺時為時已晚,連宣太醫的機會都沒有,是以禦船事發前才會毫無征兆。

可也正是病症太過兇猛,染病者通常在未能傳給旁人時便已去了半條命,這才並沒能大肆傳染開。

宮中當時一把火將死掉的宮人燒的幹幹凈凈,寧昭儀母子卻是因有人將皇後宮中那名染病宮女的衣物混在了孩子乳母的衣物中,導致寧昭儀宮中貼身侍奉之人,無一幸免。

如今死無對證,皇帝受傷震怒之下,沒有直接拿皇後問罪,而只是令其幽居鳳儀宮以待查實,已經算是給陸氏一門的體面了。

死去的寧昭儀於陸玨而言只是把賢妃的利刃,他並不在乎對方本性如何,但於婉婉而言,那是個活生生的人,與她有過交從,不是說沒就沒、無關緊要的物件兒。

婉婉聞言怔忡許久才喃喃道:“怎麽會來不及呢,明明那時候就病了……”

陸玨一時並沒能聽清。

婉婉忽地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夫君,寧昭儀的孩子早就生病了,但是賢妃不許她傳禦醫救治,她……她不敢忤逆賢妃的。”

她曾親耳聽到過賢妃私下對寧昭儀的控制、恐嚇,也記得寧昭儀很怕賢妃,對賢妃的話無有不從,做過唯一“不聽話”的事,大抵便是不顧皇後與賢妃水火不容,而與婉婉親近。

婉婉此時很覺懊悔,懊悔那時自己沒有留在那裏與賢妃對峙,力爭給小殿下傳來醫師。

然而兩人口中的此病其實並非彼病。

陸玨從只言片語中聽出些端倪,“恒王有恙,是寧昭儀親口對你說的?”

婉婉點頭,“中暑那次寧昭儀帶我去了她的下榻處,小皇子表面並看不出病態,但寧昭儀說孩子病得很嚴重,賢妃卻只給她尋了個巫醫。”

恒王如若早就身體有恙,甚至興許先天不足,賢妃故意隱瞞病情,再用個注定夭折的皇子與正得寵的寵妃去扳倒皇後,便說得通了。

母子皆亡,人就成了皇帝心頭的朱砂痣,碰不得、忘不掉。

哪怕皇帝最後沒有大刀闊斧的發落皇後與靖安侯府,但信任這種東西,本身就是一碰就碎,何況皇帝的猜忌之心比之常人更甚,屆時太子該如何自處?

賢妃也不必擔心事情敗露,寧昭儀宮裏的人如今都死絕了,染病而亡的屍體,皇帝自己都避之不及,更加不會再有人去碰。

但這些惡毒心思,陸玨不願意告訴婉婉太多。

見她紅著眼不好受,他擡手摟著腰背把人抱過來,拍了拍她的背,“會有人還給她一個公道的,你不要思慮過多,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