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

“你還在生氣嗎?”

婉婉的指尖輕飄飄、軟綿綿的落在他胸膛上,寫完了便覆上來,貼在他心口的位置,她沒有更多力氣了,可還是在試圖朝他靠近。

她的掌心溫熱,能將最冷硬的冰塊兒都融化開。

更遑論,陸玨本就沒法對她真的冷下心來。

於是環在她腰間的手臂收攏,再收攏,將她朝他的胸懷中禁錮過來,陸玨沒有說話,只微微垂首,用下頜輕輕蹭了蹭她的額角。

方才他對她不好,很惡劣的懲罰。

不僅把她弄哭了,還一直教她哭得不得停,由著她幾近溺水的難受,看著浪潮一次又一次淹沒她,半分都沒有顧念的憐惜,相反甚至覺得快意。

她本該怨他、討厭他的。

但哪怕難受至極,她也只是隔著肩頭的衣裳咬了他,到底沒用力,兩個人之間,這次換作她來包容他的失態。

室內一片寂靜,傍晚的風從窗戶下的縫隙溜進來,帶起一縷頑皮的聲響,也漸漸將室內的荒唐吹散。

晚霞夕照,給兩個人都鍍上一層柔和靜謐的光,驚濤駭浪過後,風平浪靜。

外頭隔一扇八角山水屏風,雲茵實在是憂心至極,才敢鬥膽邁進那道門檻,垂首立在屏風後,顫著聲兒問了句:

“爺……太太她還好嗎?”

陸玨眼睫低垂,指尖理了理婉婉鬢遍濡濕的碎發,吩咐外頭,“去備熱水。”

他將婉婉從身上抱下來。

兩個人分開,婉婉一動就更加難受,眉尖不由自主地蹙起來,她全身發軟,腳上的繡鞋早穿不穩掉落在地板上,裙子也被汙跡沾染得一塌糊塗。

長睫輕顫睜開眼睛,正對上他的目光,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他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

陸玨望著她的眼睛稍滯住片刻,而後目光回避了下,伸手一把扯掉了臟汙的裙子,仍舊拿薄毯將人裹成只蠶蛹,將她抱回到正屋裏。

雲茵與臨月躊躇著想上前去接手,但都被陸玨給遣退了。

浴間裏的水備好後,他也沒讓旁人伺候,抱著婉婉放進寬大的浴桶裏,坐在一旁卸了她的釵環,放下一把如緞的青絲搭在掌心,親手為她沐發。

婉婉周身泡在舒適的熱水裏,極大地緩解了不適感,靠著桶壁有些無精打采。

“累了便睡會兒吧。”

這是陸玨今日下午迄今為止對她說的僅有的第三句話。

第一句壓制了所有怒意,竭力平靜的問她“哭什麽”,第二句他懷著滿腔無處發泄的燥意,勒令她“繼續哭”。

方才漫長的途中,他始終一言不發。

而到現在,陸玨手中的木梳緩緩劃過婉婉的青絲,又如同從前一般細膩輕柔,已經絲毫不復先前的粗重。

他尋常待她本就是如此,可原來縱然端然似玉如陸玨,也會有粗暴的時候。

婉婉以往從沒面對過他這一面,初時也下意識惶恐、害怕、抵觸,可一切的害怕呼嘯過境之後,她只想抱緊他。

人無完人,或許現在的他,才是真正卸下心防,完全坦誠地將自己暴露在她面前。

所以婉婉哪怕的確很累很困,也還是搖搖頭,沙啞著聲音說:“不想睡,我想和你說說話,行嗎?”

陸玨的手掌忽然從身後伸過來,覆蓋住她的眼睛。

他俯身吻了下她的後腦勺,“睡吧,等休息好了我們再說,我保證你睡醒後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

話到這裏,婉婉的長睫在他掌心掃過幾許,不遑多問,便還是一如既往地乖乖閉上了眼睛。

她累得很,所以入眠很快。

但大抵是睡得太沉導致身子漸漸不受控制地往水裏滑,陸玨為她沐過發,便也寬衣進了浴桶裏,抱著她仔細將兩人都清理幹凈,擦幹她的頭發,便將人放進了被窩兒裏。

陸玨換過衣裳後,又進了書房一趟。

這裏此時已打掃幹凈恢復如初,四面的窗戶全都打開,吹散了原本濃重的迷亂氣息,方才的一切都不復痕跡。

陸玨立在窗邊看著落日一點點沉下屋脊,天完全暗下來時,身後有了一點動靜。

茂華受過板子,走路一瘸一拐地到跟前,來跟他請罪。

這廝倒是個頂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先打三十大板,受了痛,但沒受太大痛,陸玨把他那點子僥幸心思看得清楚明白,但眼下也不想去追究了。

“下去吧。”

茂華走後,陸玨折身往書架上,將那塊兒生母留下的玉佩拿了出來。

那女人臨死前好似才突然想起來自己被怨恨遮蔽了雙眼,以致於虧欠了他許多年,所以拖著一雙枯槁的手,硬要將這玉佩塞給他。

陸玨不論是那時,還是後來回想起來都只有無動於衷,內心冷漠、毫無波瀾。

直到今日之前,他都以為過往的那些事早已不會再對他產生任何影響,自我將過去與現在隔絕的界限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