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許承安其人虛有其表、無甚大才。

“容深這樣說的?”

戌時末的浮玉居,四下已是靜悄悄一片,陸老夫人洗漱過後靠在床頭,聽了李嬤嬤的話,面上一時疑惑。

李嬤嬤說是,“方才茂華來傳的話,我多問了兩句,說是今兒許少爺在世子爺跟前露了大怯,面上掛不住,轉頭便與大爺二爺交好去了。”

那委實是不應該了……

今日兩家長輩領著小輩會面為的是什麽,大家都沒有明說,可大抵是心照不宣的,然而許承安椅子都未曾坐熱,就提出想要拜見世子,是不是心急了些?

說實話,老夫人當時就有些不甚舒服,年輕人心系功名是好事,可太心浮氣躁就不免顯得有幾分投機的嫌疑了。

更遑論,這一份投名狀還投了府裏兩個公子。

陸老夫人慢慢蹙起了眉,“跟老大老二沾邊兒的人,也難怪他看不上了……不過先前還說不插手的,這倒又看不過去要我另做考慮了。”

李嬤嬤笑了笑,“世子爺向來眼界高,真要找,全盛京怕是也難找出一個真正合他眼緣的後生。”

“倒是世子爺待婉姑娘的這份關照,估摸著大小姐和三小姐這些年在他跟前得的眷顧加起來,都敵不過。”

陸老夫人支起眼皮瞭了李嬤嬤一眼,寥寥道:“那兩個到底和他不是一個肚子裏生出來的,隔著心呢!”

府裏五個孩子,有三個娘,各自私底下且把自己的楚河漢界劃分得清楚著呢。

“唯獨婉婉,卻是他自己做主留下的,說不得在他眼裏那才是他妹妹,阿雯和阿淇只不過跟他一樣姓了陸而已。”

這般直白的話,老夫人也就在心腹之人跟前才說。

侯府幾十年的過往都在她眼裏,眾人內裏實際有幾分計較,她心裏多多少少都有數。

想當初婉婉初來侯府,性子還兇狠難馴,人也孤僻,某天在花園裏玩兒的時候不知怎的同陸淇起了沖突。

兩人一個嬌縱跋扈,一個心弦緊繃,一旦碰到一起,那就是再小的事也能把人點著了,當眾動起手來,險些互相把對方的臉給抓爛。

陸淇的性子哪兒肯吃半點兒虧,當即招呼幾個婆子就將小丫頭綁了,押到陸進廉跟前,哭天搶地的非要她爹將婉婉打一頓鞭子趕出府去。

事情鬧得闔府皆知。

然而陸玨這個三哥趕到後是如何做的?

陸玨護短,護的卻不是陸淇這個同父異母的庶妹,而是那個兇狠過後,一見他就委屈地躲他懷裏哭的小丫頭。

他的姑娘只能他自己管教,旁的誰都不能插手,陸進廉也休想置喙。

可婉婉身上教陸淇放任婢女婆子們動手過後留下的傷痕,掐的、踢的、打的,他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就此罷休。

父子二人當堂對峙,定要陸進廉動用家法嚴懲陸淇。

最後把陸進廉逼得當眾下不來台,一怒之下索性將幾個動手的底下人全都趕出了府去,反過來罰陸淇去跪了一晚上祠堂。

那件事,陸進廉後來過了許久到老夫人跟前提及,仍舊擰眉氣怒,說自己生了個親疏不分的“好兒子”。

老夫人沒言語,心下只想:

他哪裏是親疏不分,他分明是分得太清了!

正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而陸家這本經,打開來,通篇都寫滿了“至親至疏”四個大字。

“那許少爺那邊您打算怎麽著?”李嬤嬤問。

陸老夫人收回思緒,沉吟道:“先瞧著吧,一面就給人定了罪倒有失偏頗,總歸話還沒說到明面上,他家老夫人是個很好的人,結交一遭也不錯。”

李嬤嬤點點頭,也覺這樣穩妥。

現下時辰不早了,陸老夫人臨就寢前又想起來,“對了,聽聞婉婉今兒在山上傷了腳,教人去說一聲,這幾日就不用她來請安了,好好歇著吧。”

李嬤嬤應著聲,將兩側帳幔放下來,輕著腳步退出了寢間。

*

浮玉居那頭在思慮婉婉的終身大事時,婉婉這邊卻已經安穩進入夢鄉,尋周公去了。

興許是白日裏顛簸半日太過疲乏,以至於她沉沉入睡後,做了個極其清晰、真實,卻又很過分奇怪的夢。

她又在騎馬,飛快地穿梭在林間,可是這次分明沒有表哥在背後攬著她了,前方蔥郁枝葉間不知怎的竟然有一道門,從門裏透出一道大盛到泛白刺眼的光。

“婉兒過來……”

有人在門裏喚她,是表哥的聲音,遠地好似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一般。

可表哥怎麽會喚她婉兒?

馬蹄跨過那道門後,駿馬消失了,樹林也不見了,婉婉站在一處陌生的院子裏,院子東南角種了一株西府海棠,正將紅艷堆滿枝頭。

“乖婉兒。”

面前有人俯身下來抱起她,是表哥啊。

他怎麽年長了許多,但她卻忽然變得好小好小,短短的胳膊短短的腿,軟綿綿胖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