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風聲(第2/3頁)

“是嗎?你自認得道,紙上暢論天下事,字字句句‘為天下好’便覺自己有生殺他人之權。可世間豈止讀書人有道?那世間未有文字、甚至無孔孟之時,先人何以扶持至今?”

樂修篁一怔,夏洛荻將他的著作翻開來,道:

“百姓勤耕織,官吏罰善惡,這不是道?”

“將士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也不是道?”

“哪有那麽多道,天下人為求身家存,為求四海和,故而日日耕作,故而保家守國,這本就是擺在你面前、你卻視而不見的道!”

夏洛荻每說一句,就將樂修篁的著作撕下一把,到最後,往上一拋。

白紙飄舞著落下,昔日被她所奉為圭臬的教條文字,此時此刻一文不值。

窮極一生的治學心血雪片一樣紛紛揚揚落在眼前漆黑一片的棋盤上,樂修篁那恍如封凍了幾十年的沉靜面容出現了一絲裂痕。

他很清楚夏洛荻曾徹底接受過他的學說,她和朱瑤兮那種“天下一切當為我死”的絕對私心相反,她可以做到“公心”的極致,只消把人性拋卻,就是最完美的聖人。

“你曾認同的……”樂修篁緩緩道,“我們要徹底改變這王朝獨尊的世道,推崇聖賢以治世,為的是讓往後千秋萬代的百姓能不再受一家一姓的昏聵之主所禍……”

“是,我認同,我認同的是以我殘軀換千秋清平,而非殘害百萬黎民而換取的一場空夢,而你就是那個發夢的瘋子。”

“不明是非,不曉善惡,憑著讀了兩本書自以為曉得世間萬理就敢輕賤人命,什麽讀書破萬卷,讀的廢書!做的廢人!”

廢人。

樂修篁耳中一陣嗡鳴,片刻後,幾聲稀稀落落的拍掌聲在身後響起。

新來的禁軍左右讓開,朱瑤兮一襲如新嫁娘般的火紅宮裝,不知何時踏入了藏珠殿裏。

“老師,我早說過,師妹是無法勸服的,獨你偏心她。”朱瑤兮理著手腕上的金飾品,隨意道,“與其爭論這些虛無大道,倒不如回頭看看,我手上可是劫材已滿,唯欠老師一陣東風相助。”

言罷,門外隱約站著薄有德的身影,正恭順地等著樂修篁跟他走。

樂修篁似乎有些失神,並沒有回應朱瑤兮的話,起身緩步離去了。

藏珠殿裏只剩下朱瑤兮和夏洛荻。

“看來你是真生氣,我是不是同你說過,樂氏門庭所教,謀士第一,先怒者先敗?”朱瑤兮走到棋盤邊,隨手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盤正中央。

夏洛荻瞥了一眼門外,道:“內閣裏有你的人,才讓你控制了宮闈?”

“是我控制的嗎?”朱瑤兮挑起唇角,道,“明明是賀閣老和先帝要復辟,我只是個被他們脅迫的弱女子罷了。”

“帝江關回京不過五日路程,你便不怕封琰回來一並把你們清算了?”

“我當然怕,但他回不來了。”朱瑤兮玩著棋子,道,“現在看出來我是什麽布局了嗎?”

夏洛荻默然,良久,她緩緩道:“調虎離山之計。”

這場布局從霞州就開始了,朱瑤兮高調出場,故布迷障,中間幾場布計,包括那種種討嫌的行為,為的就是當一個靶子把封琰和夏洛荻的目光全數聚在她身上。

有燈下黑一說,當一個人太過備受矚目,她身邊就很容易被忽視。

“北燕放出先帝的消息,讓我們誤以為危機在帝江那邊,實則封逑早已被送到了魏宮中藏起來。”夏洛荻道,“接你回京時,一路上你的一切都幾乎被我翻遍了,你在京中接洽的人我也著人盯著,你是如何把先帝那麽大的一個人送進宮卻無人察覺的?”

朱瑤兮看著她笑,道:“猜不出來,你就可以死了。”

夏洛荻似要抓起一枚棋子,手剛碰到棋簍時,驀然一顫,棋簍掉在地上,白棋散了一地。

“奉仙夫人。”

封逑不是跟著朱瑤兮來的,他早在朱瑤兮抵京之前,就隨同北燕和親的使團進京了。而在那期間,西陵公主的乳母奉仙夫人與德妃鬥氣摔斷了腿,閉門調養……閉門調養的根本就不是奉仙夫人,而是封逑。

……

正月十五,帝江關以南的州府郡縣大多沉浸在一派元宵佳節的氛圍當中。

上百艘戰船如大雁一般自帝江關船塢口順著緩慢的冰流駛向大江以北,從正午行駛到黃昏入夜,當星子掛上天際,大魏的戰船終於瞥見了帝江北岸,燕國的水寨。

江上薄霧,難以看見遠近,唯有城墻、哨樓的燈火在飄雪裏閃著光。

“青玉虬龍,是先帝的龍纛,北燕準備的倒是周全。”

中州大營的將領們在甲板上看準了那北燕沿岸的燈火,猜度出那布局陣勢和西陵公主提供的北燕布防圖並無二致,便一面命戰船拉開陣型,一面回報船艙裏閉目養神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