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懷疑(第2/3頁)

對方眼裏並不是恐懼與茫然,而是極端的冷靜。

“老師當年為何要逐你出師門師門?”夏洛荻定定地看著他,“真的是因你過於輕狂嗎?”

“輕狂?”聞人清鐘的臉逆著光,看不分明神情,深吸了一口氣,方道:“‘為能臣者,當禦君王為器’……這句話,可不是我說的。”

“老師不是這樣的人。”

“那是你眼中的老師,不是我眼中的。”聞人清鐘道,“你可以學我昧著良心想想,大魏丞相,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夏洛荻啞然,她終於想明白了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麽——老師待她恩重如山,賜她新生,給她報仇的機會,這份恩情太重,老師的光芒又太盛,以至於她根本看不清那個為自己遮風擋雨的人到底是何種面目。

樂修篁出身書香,家無薄田,身無妻兒,這麽多年以來,一腔熱血都報給了這片江山,他絕非是為了他人口中的虛名,而是心中就是這麽想的。

一個沒有人欲的聖人,他想要什麽?

——待你報得家仇,你想要做什麽?

——我不知道,老師想要什麽?

——有生之年,願見山河一統,再復中興。

老師說的山河一統,從未說過是大魏復興,還是北燕一統。或者這兩者,他都不在乎。

“燕、魏,哪個強就依存於哪個……我以為我這種想法已經夠離經叛道了,沒想到老師更狠。”聞人清鐘輕舒了一口氣,譏嘲道,“他可從未把自己當成是什麽人臣,腳下這兩個國家,哪個爛,就丟掉哪個,死幾個皇帝、幾個大臣,死多少百姓都無所謂,總會再長出來的。”

呼進肺腑的空氣冰涼得沁骨,夏洛荻腦海深處嗡鳴不休。

“你從未說過……”

“觀棋不語,是為官的美德之一。既然大家都覺得有這樣一個存天理而滅人欲的聖人為道標是家國之幸,我又何必打醒其他人,眾人皆醉,舉世清平,只需犧牲少數人……”

聞人清鐘復又笑了,道:“抱歉,我忘記了,你就是那個少數人,而且你今天還要犧牲,秦不語完了還有你,用完為止……難怪老師偏心你,因為秦家可太好用了。”

他的話像是專門往人傷口裏灌毒,毒到肌骨潰爛,生生截斷才痛快。

“你想激怒我,可我畢竟不是小孩子了。”夏洛荻伸出手,道,“判定一個人,單憑誰罵的聲高,不可以為憑據,須拿證據。”

“我有什麽證據?”

“你手裏的蠟封奏章就是。”

聞人清鐘無言以對,今日皇帝好端端地突然叫他去拿泰合年間的奏章,他就隱約有所猜測,只是拿到手後,是個蠟封的奏章,未能窺見其內容罷了。

他是個斯文人,說老實話,看夏洛荻紅著眼睛的樣子,實在不想和美女扯頭發打起來。

無奈,只得交出去,看夏洛荻暴力地撕開蠟封,道:“倘若陛下怪罪下來……”

“怪罪下了你挨著。”

三下五除二撕完了蠟封,夏洛荻一打開,一長串萬言書就順著胳膊落到了地上。

那工整的楷字一入眼,夏洛荻心裏就是一沉。

“……臣潞洲知州樂修篁啟奏,近日潞洲以北帝江關偶有燕人商隊登岸運送財物,遂加派州兵監管各城進出,七月十七日夜,截下細作若幹,乃為帝江關鎮守與北燕軍馬私通信件……”

……

大理寺。

“鎮國公秦嘯,與北燕對峙之際,接連不回煬陵軍令。直到煬陵下令,若秦嘯再不回煬陵,便要將家小先接來京中,這才受命回京,可有此事?”

幾百雙眼睛注視著堂中的秦不語,後者不卑不亢道:“當年之事,眾所周知,韓王、趙王入京在先,煬陵之號令,祖父遠在帝江關,豈知那是當真出自於先帝,還是二王?”

“那之後又為何回京?”

“祖父回京之前,寫過一封家書,稱此次回京,一為解釋自己並未叛國,二為清君側。”

秦國公威望再高,單槍匹馬進京,也是羊入虎口。

“只秦嘯一人清君側?未免可笑,你說有家書,那家書可在?”

“當年我族三族俱滅,國公府一炬焚之,並無任何信件留存。”

薄有德正要報以嗤笑,卻又聽秦不語道——

“然,妾自幼同長姐長於詩書,過目不忘,筆跡亦可重現,請筆墨,在場有與祖父通過書信的軍中宿老,自可核對其用語。”

蘭少卿當即道:“筆墨伺候,先解下秦氏手鏈。”

手上的鎖鏈嘩啦一聲落下,捧來筆墨的差役看到秦不語十指青紫,道:“夫人可慢些寫。”

“無妨。”秦不語活動了一下手腕,取筆蘸墨,雖手指疼得發顫,但筆鋒平穩,一介弱女子,寫起秦公那一筆大開大合的字來,竟多有幾分英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