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偕遊(第2/3頁)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夏洛荻坦白道:“這不是我寫的,是別人送給我的。”

“秦夫人?”

“不是。”夏洛荻扶了扶臉上的昆侖奴面具,坐在護城河邊,捧起浮燈放進了河裏,“大理寺前設了一段時間萬民箱,哪知有些閨閣小姐借機投送情詩,後來便取消了。”

……那你還是看了,不止看了,還上心記了?

封琰略有不悅:“她們莫不知你是有婦之夫,怎這般不檢點?”

確實。

夏洛荻深以為然,摘下面具看著不檢點的他,說道:“彼時我尚未婚配,不知者不怪,無需在意……話說回來,你要帶我去何處?”

她問罷,便見有個生面孔牽著一匹馬過來,封琰接過馬轡,問那人道:“我不是叫了兩匹馬?”

那人面露難色:“高公公說,大營裏今日禦馬監的馬兒吃壞了肚子,只有這一匹是好的。”

封琰半信半疑地牽過馬繩,對夏洛荻道:“上馬。”

他起初沒明白高太監的用意,等帶著夏洛荻一上馬,便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馬鞍窄小,夏洛荻就只能靠在他懷裏,隔著輕軟的衣料,都能感覺到她背上起伏的蝴蝶骨。

“我們要去哪兒?”夏洛荻問道。

封琰回過神,道:“去看墳地。”

“……”

中秋佳節,孤男寡女,不去西山看紅葉,也不去東湖賞桂花,反而帶她去墳地這是她沒想到的。

封琰言出必踐,一騎絕塵,到了月亮偏西的時候,便來到了京郊外的一處青烈山。

“此地是……”

立年號啟明以來,封琰下令修青烈山,在此厚葬那些為國捐軀、乃至在先帝時因其昏聵被殺害的忠臣良將,並在山道口立一石碑,上書:忠骨長存。

這石碑是褐色的,乃因立碑之處,封琰便下令在此斬首了上千名先帝在朝時囂張跋扈、欺上瞞下的奸臣汙吏,鮮血潑滿石碑以致。大魏吏治,便從那時起便為之一清,滿朝臣子,莫不以埋骨青烈山為榮,是以文官亦有為君死戰的膽氣。

夏洛荻微微晃神。

那時候,滿朝文武都以為她將來必會榮歸於此,成就一則千古名臣之佳話。

可現在……

手心一溫,她被一只帶疤痕的手牢牢牽住,帶著她拾階而上。

“原本山頂有處墓穴,是我曾為你備下的。”封琰也摘了面具,道,“後來有人上書讓我把墓拆了,他們覺得你永遠也用不到了,若用,也只能進皇陵後妃冢。”

月華洗練如水,饒是他說得話是這般不中聽,夏洛荻也沒有出言反駁。

百步長階,左右石碑上一個個名臣良將,哪一個不是聲聞天下,彪炳青史,又哪一個不是拋頭顱灑熱血,只為還天地朗朗?

“青烈山以北,便是帝陵。”來到山腰處,封琰遙指著極目所望處,那裏隱約見得燈火通明、白玉雕欄,其雄奇壯麗之所在了,卻不知要比這青烈山奢華繁復多少。

“他們覺得你應該進那裏,譬如先帝,那般昏聵無道,卻也有個衣冠冢,那些被他殺過的後妃還要與他為伴。可我總覺得,與其同那些金縷玉衣的冢中枯骨為伍,倒不如共英烈長存,哪怕把骨灰撒在天涯海角,都要比他們強上許多。”

踏上山頂,夏洛荻望見一處七丈見方的空冢,以白石搭就,旁側所立的石碑,雖未題她的名字,但背面早已被萬民的名字寫滿,有不會寫的,便留下個拇指印,下面一行小字。

“謹以微草之身,供大人長青萬年。”

夜風吹得青山上草海沙沙作響,吹得她衣袖漫飛,吹得她心緒茫然。

“你帶我來見這個做什麽,便是我……”夏洛荻低下頭,道,“便是我有志於此,現如今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這墓冢,怕是用不上了。”

“你心裏壓著事,活得不痛快,我便帶你來看一看。你可記得泰合十四年那年中秋,我同你說過什麽?”

泰合十四年,靈州越王起兵之前,她投到越王府,一躍成了越王最看重的謀士。

彼時座中群賢,有求苟安一隅,有求割地稱王,唯獨她說,她信主公必有掃除天下,中興大魏之能。

直到封琰坐上煬陵之中最高的位置,昔日不信夏洛荻者、惡語相譏者,俱都搖身一變成了新帝的擁躉。封琰問她想要什麽,她便說,待天下事定,她要君王答應她一個願望。

彼時他說倒不必天下事定,現在就可以答應她。

她只說所圖不小,望天子斟酌。

——我同你之間,不必斟酌。

——便是有朝一日,臣要下斬朝臣,上斬天子?

——你若要到了上斬天子的地步,那天子留在世間亦是禍害,不如斬了。

“我想了許久,這麽多年,我自以為與你相知,你卻不敢與我相知。今時今日,我再同你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