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夢境的火種會隨著告白落下

I feel best with you.

——【MIRROR MIRROR-平井大】

人類的藝術裏，告白似乎是一件浪漫、雋永、值得歌頌的事。

洛森不明白。

他平生第一次被女性誇贊那雙綠眼睛，虹膜就被按在了燒紅的鐵板上；

他平生第一次被女性誇贊那對尖耳朵，右耳的偽裝就被撕開踩在她腳下；

他平生第一次被女性誇贊嗓音好聽，喉嚨就被插了橡膠管，十七瓶精餾伏特加逐個灌進胃裏，痛苦得連一個字母都發不出來，即便自愈體質再強也留下了酒精過敏的毛病。

伊娃·斯威特，拍賣場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她說喜歡他、愛他、珍惜他、唯獨只有她會注視他。

因為【喜歡】，所以他成了她的玩具。

每一次撕心裂肺的疼痛，都伴隨著好幾句甜蜜的【告白】。

做什麽都可以，如何玩都壞不了，再合適不過的玩具，可以滿足伊娃·斯威特畢生追求的所有“樂趣”。

……這就是，洛森·布朗寧在人類那裏初次體驗的告白。

然而，盡管伊娃的情話與虐待交織在一起、一邊給予他有利的知識技能一邊反復折磨他，結合美艷優雅的臉蛋氣質，手法理應能俘獲任何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屁孩——

洛森沒有患上斯德哥爾摩。

即使記憶隨著聖堂的火焰一齊燒毀，小精靈也莫名堅信，伊娃傳達的不是正確的【喜歡】。

喜歡應當是……應當是……應當是某些、耀眼而燦爛、既像太陽又像月亮的東西吧。

他記不太清，但總覺得，真正的喜歡應該藏在森林裏的某個角落。

也許是某棵能看到落日的樹，也許是能釀造果醬的醋栗叢。

森林之外關於喜歡的告白，肯定全是人類世界的臟東西。

嗯。

“我不喜歡你，安妮。”

記憶裏那個模糊的影子與入學那天對視的動搖一起在心底響起，洛森·布朗寧後撤一步，認真地看著這位勤奮、體貼、柔軟的女仆。

她沒什麽不好的。

但真正的喜歡不存在這個地方。

“我不喜歡人類。”

他頓了頓，“我不會喜歡人類。”

安妮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她第一次和他對視時沒有揪緊雙手。

“那你……討厭我嗎？”

“如果你要繼續堅持‘喜歡’我的話。”洛森猶豫了一下，才補上後半句，“我會討厭你。我真的很討厭聽到人類的……告白。抱歉。”

【我最、超級、無比、迫切地討厭你。】

【這是我最誠實的回答。抱歉。】

——啊，真是個斤斤計較的混蛋。

隔著夢境也要……報復我嗎？

從母親那裏拿回【喜歡】的安娜貝爾有些難看地擠出笑容，握緊淌著血的雙手。

“我知道了，布朗寧，很抱歉。我剛才太……激動。”

從伊娃那裏厭惡【喜歡】的精靈大大咧咧地搖搖頭，放松了神情。

“沒事，你不再‘喜歡’我就好啦，我也不需要這種情感憐憫……話說，呃，安妮，你不是有個正經暗戀的男生嗎？”

他聳聳肩，發白的嘴唇勾出她最熟悉的討厭笑容。

“別喜歡我這種家夥啊。”

安娜貝爾無比確定眼前的就是她的布朗寧。

她的布朗寧，聰明，強大，帥氣，愛逞強，令人擔心。

可他真的沒有……“喜歡安娜貝爾”的屬性吧。

……哪個獨立的生命會天然攜帶“喜歡某某”的屬性呢？

這是要她奮力去爭取的結果才對，她真是在現實中他說出的甜言蜜語中昏了頭。

“嗯。放心，布朗寧，我不喜歡啦。”

我會把“喜歡你”……藏起來。

第一次正式告白被拒似乎沒造成什麽影響，安妮繼續跟在洛森身邊，只是小上司有幾次欲言又止，大概是想舉薦她去前場工作，與自己拉開距離。

每當這時，安妮就用微笑無聲回絕，洛森直覺她的微笑和以前的微笑不太一樣。

——但他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在一起工作的前提下，更注意拉開距離。

安娜貝爾其實真的不是很難過，這是夢境，她最重要的任務是查清布朗寧的曾經、再把這個夢的惡意消除——哪有什麽剖白心意的時間呢。

她的喜歡，他的喜歡，全是次要的東西。

……就算在夢裏得不到，也一點都不值得難過。

嗯。

又是一個十一點後的深夜，安娜貝爾靜靜等在門外，注視著指針。

鐘表裏爬動的眼球越來越多，窗外的霧氣已經湧進走廊，吞掉了第二盞燭台的光——夢境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大抵是察覺到外來者的氣味，玻璃罩下的眼球紛紛張大瞳孔，將空空的孔洞對準她，裏面似乎塞滿不安鼓動、想要長出來吞噬她的血管。

安娜貝爾冷淡地別開視線，藏在圍裙口袋裏的手握緊了劣質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