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瓊關的鐵礦可算富礦,品相甚好,在現有的技術條件下,以之土法煉鋼,應該得到不錯的成品。葉行遠在縣裏搞鐵器廠,鄰近的資源當然不打算放過。

他是等著孟礦主說這句話,不過並不心急,只裝作遲疑道:“茲事體大,鐵器廠乃是軍國重事,皇上與內閣諸位大人都甚為著緊。本官雖有引入民資之意,但也未見得能有上峰支持。

諸位礦主有心,為此出力,算得上是為國為民的大善。但是否可以成事,還得本官再請示。今日不能草率答應,仍須再議。”

沙一毛聽葉行遠口氣松動,忙急道:“還請大人費心,務必一力促成此事。若中間需要打點,吾等盡可出資,對大人也另有一番孝敬。”

他是邊境地方上的暴發戶,雖然狡刁,但終究上不得台面,說話也是沒個分寸。葉行遠正氣凜然道:“沙礦主此言差矣,本官是因為你們一片誠心,利國利民,才願意從中斡旋,豈是為了貪圖賄賂?此話再也休提!”

沙一毛吃了排揎,心中憤憤,道是世上哪有不偷腥的貓,哪有不貪錢的官兒?別看你這時候一本正經,待日後銀錢過手,才不信你不分一杯羹。

當下也不好再催促,四人聯袂告辭,回家憂心忡忡,又是一番商量,打算私下再打點上下,運作此事不提。

葉行遠退了諸人,陸十一娘回來稟告,“大人囑托,屬下已然完成,不知效果如何?”

葉行遠大笑道:“你這份唬人的本事了得,這四位礦主嚇得屁滾尿流,咱們的安排已成了七八分,接下來就看他們自己作死了。”

才剛剛籌辦鐵器廠,葉行遠的秘折入京未久,連皇帝的批復都尚未回來,又怎會有東廠的宦官來得及趕到此處。孟礦主聽到的對話,正是陸十一娘自導自演,只是一出戲而已。

不過人雖不真,事情確實是真事。當初沙、孟、毛、金四家要不是給自己挖這麽一個大坑,也不至於今日擔驚受怕。

這幾年皇帝縱容司禮監與東廠,內宦的勢力在京中進一步膨脹,閹黨與清流鬥個不絕,再不是隆平帝登位前中期那窩囊模樣。江南地方士紳勢力大的地方或許還不覺,但北方的礦主都在戰戰兢兢,害怕秋後算賬。

沙、孟、毛、金四家,也正是因為心底有這樣的憂慮,所以才會一下子亂了方寸。

但對葉行遠的手段,陸十一娘還是有些不解,便問道:“大人嚇唬他們,讓他們拿些錢出來破財消災也就是了,何必要他們入股?這鐵器廠既有大人主持,日後必然是要盈利的,這豈不是白送他們分紅?”

葉行遠道:“你還是太年輕了。我要訛他們幾千上萬兩銀子不難,但要拿他們的一半的身家性命,他們可絕對要跟我拼命,不給他們點甜頭作為麻痹自己的借口,他們怎會願意?

至於分紅麽……十一娘可知沒有投票權的小股東,又沒有公司法的限制,會被盤剝到何種程度?”

陸十一娘目瞪口呆,她只聽得懂小股東與盤剝兩詞,想來大人是沒想什麽好主意,不由心中為諸位礦主默哀。

只要對方主動跳坑,葉行遠也不用多費什麽心思,他們四家自己到處找人關說,願意入股。姜克清都為之驚訝,不知一向懶於應付公事的當地礦業四大家怎麽突然這般積極。

難道真是葉行遠展示了什麽神奇的煉鐵手段,才讓他們趨之若鶩?姜克清心中不樂,卻也無法阻止,只是暗暗心憂。

他被委任來此當一方特區轉運使,完全打破了原本的升遷節奏,可不是單單為了借東風鍍金。雖然朝中幾位大人的書信語焉不詳,但這種事本來就不用明說,更不會落於文字——他是來壓制、掣肘葉行遠的。

姜克清心中明白,以他的性子,本不願做這種事。但他亦是明事理之人,有時候為了大局,做出一些必要的犧牲也是不可避免。故而他兢兢業業,暗中觀察,等到葉行遠露出破綻,可以一舉將其架空。

然而他來這兒上任已經一段時間,葉行遠也已經整出不少大事,他卻沒有找到任何可乘之機。

並不是說葉行遠行事有多滴水不漏,從老官油子的角度來看,他到底年輕,有許多地方照顧不周,並不是沒有紕漏。但是姜克清悲哀的發現,這些紕漏他利用不到。

因為葉行遠做的事,都是前無古人,姜克清固然熟讀聖賢書,亦通庶務。但比如票號、鐵器這些事情,都不是他的專長,想以此針對葉行遠,總覺得心裏沒底,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他是個謹慎的人,從來謀定而後動,沒有十全把握,更不會出手。嚴首輔也是看中他這一點,所以才委派了他。現在這種穩重的性格,反而成了他的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