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葉行遠的官服上染上了鮮血,他緩緩拔出蠻人的利箭,將被射殺的年輕士兵平放在地面上。他感覺到很疲憊,甚至於懶得回復李宗儒毫無道理的指責。

這場圍城戰比他在子衍墓死後空間所遭遇的規模要小得多,但卻更殘酷許多。正是因為瓊關縣小,缺乏高大的城墻將敵我嚴格的分開,戰爭便成為了血腥的絞殺,失去了原本的藝術性。

有人在死去。守城的士兵拼上了一切守護自己的家園,讀書人、販夫走卒、老弱婦孺,甚至城內的妖族都登上了城墻,他們知道一旦城破,等待自己的將是何等恐怖的命運。

縣城中的蠻族早就離去——事實上這是歷年的慣例,一旦北方同胞進攻威脅到了邊境,他們便回乖巧的消失,以免被卷入其中遭受池魚之殃,或者幹脆成為人族泄憤的對象。

阿清案之後,少部分蠻族中的激進者更是蠢蠢欲動,不過在葉行遠巧妙的統治之下,他們找不到暴動的機會,最後只能與大部分早就決定安生過日子的同胞一起離開。

而冒險穿過時常有蠻族騎兵遊曳的荒郊,逃難往走的平民也不少,另有許多村民一早看苗頭不對,就逃離了村莊往南避難。

現在瓊關縣中的人口只有平時的一半,但也更為團結,這讓蠻族騎兵的攻城戰更為艱難,也讓雙方都產生了巨大的傷亡。

“是你害死了他們!”李宗儒依舊在尖聲斥責著,他背對著蠻族的軍隊,站在城墻上老淚縱橫。

雖然一直處在邊境,但是身為尊貴的讀書人,他並沒有近距離看見過真實的戰爭。他所得到的知識都來自與書本,這些是聖人的經典,能夠讓他理解生死之間的恐怖。

可是在真切地接觸到鮮血和屍體之後,李宗儒的信念仿佛刹那間崩塌了。聖人所構築的完美秩序,在蠻族粗魯殘暴的攻擊和脆弱的死亡面前,顯得不堪一擊。

他不明白這些人為何會死去——不,其實他是明白的,只是他從來不願意相信而已。百無一用是書生,李宗儒最得意的弟子被蠻人的馬刀砍下頭顱的時候,他胸中湧出了悲哀的念頭。

葉行遠今天已經第三次使用了從《子衍子兵法》中參悟的“無攻人之惡”神通,透明的金色光障籠罩城門,讓剛剛被蠻人悍不畏死沖出缺口的地方暫時變得堅不可摧。

參與守城的青壯迅速用石塊填充裂縫,在葉行遠的神通失效之前,再一次讓蠻族騎兵的攻擊無功而返。

神通消耗了葉行遠大量的體力,他面色蒼白的靠在城墻上,眼神尖銳的望著不甘心失敗、仍然在反復沖擊城墻的蠻人,思考著應對的方法。

李夫人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陰影中,在攻城開始之後,她停留在縣城之中,利用兵法和從子衍處學來的經驗默默地輔助著葉行遠。瓊關縣中人並不了解她的身份,但對她卻十分信服。

“蠻人開始著急了。”李夫人同樣沒有搭理瘋瘋癲癲的李宗儒,對著葉行遠擔憂道:“接下來每一天的攻擊只會比今天更強。這些蠻人都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所以才會被派來執行這危險的任務。”

葉行遠微蹙眉頭,嘆息道:“事到如今,唯有死守而已。”

蠻人也有其極限,正如葉行遠預料,發往京師的告急文書起了作用。朝中正在吵吵嚷嚷該由誰掛帥前往邊關救援,而省城的救兵也已經在籌備之中。

盡管磨磨蹭蹭,但是半月之內,他們總該趕到瓊關縣城墻下,否則無論如何也無法向朝廷交待。

這樣算下來,接下來的十天將是蠻軍破城的唯一機會,這兩千多蠻軍騎兵欺負邊境縣城沒有太大問題。但一旦大軍來援,他們就只能望風而逃。

所以他們將會不計損失的發動攻擊,而葉行遠也將面臨艱難的考驗——幸好在子衍墓中他得了兵法神通傳承,參悟出了“無攻人之惡”神通的初步使用方法,這起到了很大的幫助。

一直站在一旁的李宗儒發出慘笑,“死守?葉大人,你也很清楚,這些蠻人入寇,無非是想要你的性命。你為何還要垂死掙紮,拖著滿城百姓一起送死?”

他神智昏亂,說話也就沒了顧忌,言語中帶著一股刻骨的恨意。

“大膽!”李夫人大怒,喝道:“我們敬你是文壇前輩,但怎可胡言亂語?縣尊乃是守城的主心骨,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滿城百姓都得面對蠻族的屠刀!”

葉行遠一擺手,阻止了她,並不動怒,溫言道:“戰場之上,先生也總算說了真心話。蠻軍南下,竟然只是為了在下一人?我自問行事合於聖人之道,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錯,與朝中諸公縱有不合,亦非不共戴天之仇,為何要心心念念,一定要置我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