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正如眾人所料,阿清案一傳到京城,立刻引發了一場大爭論。起初是刑部尚書周毅大怒,要親自下筆駁回瓊關縣的判決,責令重審。

綱常之辨,在這個聖人教化的世界乃是不可觸碰的紅線,一向嚴苛的周老尚書甚至在衙門內拍了桌子,怒罵葉行遠“喪心病狂”。

周毅執掌刑部五年,為人刻板好名,平時在衙中說一不二。此次動怒,眾人自然是噤若寒蟬,但沒料到的是竟然還有人出言反對。

刑部左侍郎楊禮中不同意尚書的見解,直言反駁道:“大人固然守綱常正義,卻不知小民之苦,下官看瓊關縣所述案卷卷宗,條理分明,事實清晰。

分明是弱女子激憤殺人,又不曾當真殺死人命,瓊關縣所作判決亦有道理。刑部乃執律法之正,行事不可不慎,此案參詳再審度可,倉促發回重審卻不妥。”

楊禮中年輕俊彥,此時尚未至四旬,一直被視為將來大學士的必然人選。此人儒雅,在刑部中也從不仗恃背景、才學攬權,是周尚書信任的左右手,沒想到此事上居然突然開口提不同意見。

周尚書氣得眼前發黑,怒道:“你這是什麽話來?吾輩讀書人,自當以聖人之法為常法,此女情有可原,罪無可恕!你身為讀書人,難道還會贊同葉行遠離經叛道之言?”

他聲若雷霆,屋宇震動,顯見已是動了真怒。楊禮中滿面無奈,勸退同僚,私下進言道:“大人息怒,葉行遠此人雖有劣跡。但也是一榜狀元,大儒之身,他如此判決必有緣由,大人輕易駁回,若有差池,只怕於聲名有礙。”

周尚書心中一梗,他畢竟久經宦海多年,楊侍郎的言外之意他也聽得明白。如果是一般的知縣,以他的性子,那當然毫不猶豫的把這封判決扔回去。

但現在做這個判決的是新科狀元,不久前的京師焦點葉行遠,這真得多費點思量。再退一步想,葉行遠雖然以狀元的身份被排擠出京城,但時日未久,又因上萬言書戍邊之事得罪了內閣,要針對他的人多的是。

如今出了這事,要發回重審,關鍵處其實已經不是這一件案子,而是要對葉行遠如何。想要借著這個機會打壓葉行遠的人多得是,那何必自己來做這個出頭椽子?

周尚書想通了這一節,怒氣漸平,便問楊侍郎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這案子我是萬萬不能同意的,不過刑部確實也不必給別人當槍使,這卻有些為難。”

楊侍郎不慌不忙道:“若有疑難之案,刑部不能定奪,自然應該上報內閣,由諸位大學士判斷。這事本來就是葉狀元與內閣諸公的恩怨,大人何必牽涉其中?”

周尚書躊躇道:“只是葉行遠判決確實不當,我要是輕輕放過,只恐有人在背後譏諷。”

他最重名聲,雖然怕事,但又擔心這樣蒙混過關會影響自己,所以首鼠兩端,前怕狼後怕虎。楊侍郎慨然道:“所以今日下官才事先未與大人商量便在衙中爭執,此後下官再拂袖而去。眾人皆知刑部意見不合,朝中再有非議,也是怪到下官頭上,大人不必擔心。”

刑部說起來當然是周尚書作主,但是楊侍郎潛力無限,滿朝上下都知道他的能量,若是這兩人鬧起矛盾,確實有可能難下決斷。以這個借口,將這案件推給內閣諸位大學士,也算是說得過去。

楊侍郎又道:“內閣諸公皆是正人君子,就算不說他們與葉行遠的宿怨,此案到他們手裏,也必然會發回重審,與大人的意思一樣。”

周尚書冷笑道:“說是正人君子,那可未必,不過他們恨新科狀元入骨,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倒是真的。”

他頓了一頓,抱歉道:“如此一來,倒是要委屈你了,日後此案判下來,只怕聲名略有掛礙。”

楊侍郎微微一笑道:“不妨,我畢竟不是主審之人,只要說是秉聖人仁善之心,別人最多說我心軟,不似瓊關縣那般在風口浪尖上。”

下這個判決的人,才是挑戰文教挑戰三綱五常的罪人,他雖牽涉其中,到底不算怎麽深入。風頭一過,也不會有人想起。

刑部兩位大人計議已定,果然再議之時又大吵一架,楊侍郎被周尚書怒斥趕出,但此案到底如何復核,終究沒有定論。周尚書裝出一臉無奈和憤怒,將阿清案上交內閣,由內閣諸公商議決斷。

楊侍郎走出刑部,神態輕松,自語道:“宇文兄,我已盡力而為。此案越過刑部交到內閣,影響力也就更大,若是能夠一錘定音,那葉行遠可真的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他輕嘆了幾聲,又道:“可惜了他的詩文。”隨即才揚長而去。

阿清案層層升級,又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不過短短數日,京中已經盡是飛短流長,都在談論“阿清殺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