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真巧, 又是你啊。”

野口智說著,再次朝前邁出了步伐,走到了千葉晃的墓前。

他不認識花梨純, 不知道她與千葉晃有什麽關系,但也沒有問,而是在花梨純的身旁坐下,從袋子裏取出買來的啤酒。

“啪”地一聲,野口智拉開拉環,將其中一罐放在了千葉晃的墓前,又拉開另一罐, 喝了一大口。

在墓碑前面,放著一束花梨純帶來的鮮花。

余光瞥到一旁的紫發少女, 野口智又從袋子裏拿出一罐啤酒,問道:“你要嗎?”

剛問出這個問題, 他就察覺到自己失言:“對了,你還沒到飲酒年齡……”

“沒關系。”花梨純打斷了野口智的話, 從他手裏接過了啤酒, 拉開了拉環。

野口智看著花梨純皺緊眉頭,喝了一口啤酒,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千葉晃的第一篇《安潔莉卡》在刊載會議上落選的時候, 在他家開啤酒會的情景。

他從來也不是一個會恪守飲酒年齡的人。

雙手圈著啤酒罐,將嘴裏的酒精吞下喉頭,花梨純低下了頭。

“好苦好澀……”她垂著睫毛,低聲說, “啤酒都是這麽苦的嗎?”

野口智沉默了片刻, 突然扭頭去看花梨純。

“你多少歲?”他問。

“……十七歲。”花梨純回答。

“是嗎。”

野口智低下頭, 看著地面的石塊:“我一直沒有注意到, 孩子比成年人更容易感受到啤酒裏的苦味。”

身邊的這個女高中生是這樣,當時還沒成年的千葉晃一定也是這樣。

啤酒也是,長翼蛺蝶也是,他始終沒能徹底了解千葉晃的世界。

透過林立的墓碑,能看見天邊血紅的斜陽。

默默在墓前喝完了剩下的啤酒後,野口智收拾好酒罐,頓了頓,從公文包裏慢慢地、再一次取出了那個泛黃的筆記本。

他沒有說話,將筆記本遞到了花梨純的面前。

“這個,就送給你吧。”野口智說。

花梨純愕然看著眼前的筆記本,不敢去接:“為什麽?你明明不認識我。”

“現在它放在我這裏,已經沒有意義了。”野口智緩緩呼出一口氣來。

在那之後的十年,他的所作所為,對於為了自己的文學而死的千葉晃來說,是無可辯駁的背叛。更何況現在的他已經不是編輯了。

由他來保存這份遺稿的資格,已經徹底消失了。

“你說得對,我不認識你。”野口智說,“但是,我看到你為這個故事流淚了。所以我知道,我可以把它托付給身為一個陌生人的你。你也一定會善待它。”

“和我相比,你更合適保管它。”野口智再次將筆記本往花梨純的方向推了推,“收下吧。”

花梨純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接過了筆記本,將它抱在懷裏。

看著野口智拎著包一路遠去,她突然忍不住追了幾步:“野口編輯長!”

野口智頓了頓,回過頭來。

雖然被叫出名字,他也並不驚愕。這段時間,自己的臉已經出現在媒體新聞上無數次,這個女孩子認出自己也不奇怪。

野口智遠遠看著花梨純。而花梨純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有很多事情搞不清楚,但到了嘴邊時,能說出來的話只剩下了一句。

“野口編輯長,”花梨純大聲說道,“你對文學的愛不輸給任何人!”

野口智遠遠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天色已經逐漸變暗,他的臉也因為距離而模糊不清。但在某一個瞬間,花梨純在野口智的唇邊看見了一點復雜的笑意。

不知道那是不是真實存在的,或許只是她自我安慰的幻覺,但她覺得自己看見野口智笑了。

隨後,他再次轉身,快步離開了墓園。

***

夜晚。

花梨純的舊作復活企劃已經進行了大半。已經有十篇短篇獲得了作家的許可,簽訂了出版合同,書號也已經到手了。

反復嘗試了排版後,文章順序、排版字體、墨水用紙等一系列內容都已經決定。而剩下的,就是匯編文集的書名了。

面前是電腦連同掌機顯示的封面設計界面,空白的封面上空無一字。而花梨純的目光忍不住移向了放在手邊的那本舊筆記。

筆記上寫著的,是千葉晃用生命換來的,未完成的故事。

那天去簽合同的時候,在將往事告訴她後,小山嘉也又說道:“在歷史上,有不少創作者都突然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有的因為郁郁不得志,有的因為江郎才盡,有的卻在作家生涯最為輝煌的時期選擇了結束,也有人並不想死,但卻無法抗拒命運安排的結局。‘作家的死’甚至已經變成了一個娛樂性話題。”

他問花梨純:“野口編輯長在面對死去的作家時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這也不過是被無數人說過無數次的陳腔濫調罷了,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一樣的事情,那時的你,又會怎麽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