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大醉(第2/4頁)

她邊說邊又笑出來,一聲接著一聲,帶著沙啞,無比壓抑:“你是皇帝,我怎麽敢喜歡你呢?”

言及此處,傷心事再度觸及心底,她伏進臂彎中蹭來蹭去,竭力將淚水抹凈:“我爹娘……我爹娘都不喜歡我!沒有人喜歡我,我怎麽還敢喜歡別人……嗚嗚嗚嗚嗚……”她哭得昏天黑地,手突然伸過來,抓在他的胳膊上,“蘇曜——”

她似乎想湊近些與他說話,卻身子一傾,險些栽下去。

“燕燕。”他忙將她扶住,她的手攥得更緊了些,雙目迷離地擡起眼睛:“你別管我了,好不好?”

她銜著笑,笑容在酒氣浸染中愈發失魂落魄:“我爹娘……我爹娘不是什麽好人。弑君是……是死罪啊,你該殺了我……才對。”

她說及此處,驟然脫力,又要往下栽去。他勉力扶著她,她的身子卻不受控制地向下滑,他只得站起身,用自己的身子擋著她,讓她坐穩在椅子上。

她於是只得向後仰去,仰面靠著椅背。因他站著,他們正好又四目相對。

她仍自沉醉地笑著,擺一擺手,姿態大度:“你別為難,我願意……給先帝殉葬。不用另外修墓,是不是會好辦許多?”

蘇曜呼吸凝滯,別開眼睛緩了半晌,強笑:“你胡說什麽,不怕先帝了?”

“不怕了!”她斷然。聲音甚至有些興奮,還張牙舞爪地想站起來。

他按著她坐回去,她的興奮依舊寫在臉上:“我想過啦,先帝……先帝再可怕,也死啦。死人不會比活人更可怕。”

蘇曜望著她的笑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久之前,在去白霜山的路上,他拿殉葬的事開過玩笑,她聲音輕輕地說,她不怕給他殉葬。

現下,她卻覺得他比先帝更可怕。

他如鯁在喉,她怔了怔,恍惚更甚了一陣,笑意轉而更濃起來。

“嘻嘻——”她眉開眼笑地伸手,好像想夠他的臉,但他太高,她又沒力氣起來,便夠不到。

夠不到,她也就算了。

她仰在椅子上,思緒渙散地品評:“你長得真好看。”

“……”蘇曜沉了沉,“你也好看。”

“你長得像……像我從前認識的一個人。”她迷迷瞪瞪地說著,蘇曜心頭一緊。

她神情變得認真,擰著眉頭思索了半晌,繼續說下去:“是我……我上輩子認識的人。哈哈……你知道嗎,我上輩子是太妃,後來……後來新帝登基,我這個庶母跟他,我們……”

他微滯,遲鈍地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

她真是喝高了。適才他們說了兩句殉葬,一晃神的工夫,她就將現下當成了下輩子。

他哭笑不得地看著她,她又輕輕打了個嗝,酒氣沖得她頭昏腦漲,她望著房頂,覺得房頂都在轉。

安靜了片刻,她呢喃道:“他曾經對我很好的……”

“他曾經對我很好的……”她神思恍惚地重復了一遍,神情漸漸麻木下去,雙目變得空洞。

然後,她沒精打采地搖了搖頭,萬千心事化作了一聲嘆息:“不說這些了。”

蘇曜忖度須臾,見她坐穩了,就自己坐回去:“你想不想聽聽我上輩子的事?”

“你上輩子?”她仍仰靠在那裏,垂眸費力地看了他一眼,欣然點頭,“說來聽聽。”

“我啊,上輩子淒苦得很。生母是妾室,而且走得早,父親妾室很多,兒子也多,根本記不得我是誰。有個大哥,對我不錯,卻也早早失了性命。”

他說著,謹慎地掃了眼她的神情。見她只是在聽,並未察覺什麽異樣,才又繼續說下去:“所以我一直活到二十多歲,都沒什麽人在意我。”

“怎麽可能!”她不信地搖頭,迷迷糊糊地又笑起來,“你說你父親妾室很多,那你家很有錢啊……總會有人巴結你吧。”

“你想得簡單。”他抿著笑,飲起了酒,“巴結與關心,終是不一樣的。我那個時候……”他頓了頓,牙關不自覺地緊咬了一下,淡看著桌面,繼續說下去,“生了病都沒什麽人關照。下人們不過應付差事,多一句話也沒有。我有一回高燒燒得難受,越難受越盼著有人來看看我,就一直撐著不睡,一直等,等了一整天。”

他嗤地一笑:“也沒人來。”

顧燕時怔住,在大醉中恍惚覺得他好慘,渙散的目光吃力地擡起,落在他面上。

蘇曜皺皺眉頭,仰首將酒飲盡。

然後他像她方才一樣,不顧儀態地信手抹了下嘴。

這些舊事像刺,饒是深埋心底,偶爾一想仍會不適。他素來不愛與人提及,更不願如此細說,這樣與人徐徐道來,似乎還是第一次。

他沉了一沉,深吸了口氣:“後來啊……有個小姑娘,很有趣。她到我身邊,最初是有求於我,被我趁火打劫只好就範。但之後,我們過得還不錯……她跟別人不一樣,性子溫柔,心很軟。在我生病的時候,她會願意留下來陪一陪我。哪怕我剛剛惹她生了氣,她看在我生病的份上,也不大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