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燕燕

寒風蕭瑟,議論在南方的濕冷裏不脛而走。

待得入了十一月,靈犀館前院裏的花木早已凋謝殆盡,顧燕時無事可做,多了大把的時間去聽宮裏的風言風語。

蘭月不大愛讓她聽這些,但她身邊的幾個宦官都消息靈通。她偶爾一問,他們就總能滔滔不絕地給她講上一遍近來的情形。

顧燕時因而知道太後稱病閉門了一陣子,真假未知,但這兩日才剛有所好轉,就有被群臣堵了門。

路空說:“下奴聽聞許多原本沒隨駕來舊都的朝臣都專程跑了來,就為求太後……”

他適時地噤了聲,不敢看顧燕時的神色。

顧燕時抿唇:“就為求太後殺了我,對不對?”

旋即就聽門邊有人道:“胡說什麽啊?”

她擡眼,蘇曜從屏風後走了進來。

路空心虛,慌忙跪地。顧燕時穩坐茶榻上沒動,蘇曜銜著笑一揖:“母妃。”

禮罷,看到她一雙眼睛清亮的望著他:“他們就是不肯罷休,對不對?”

“別理他們。”他搖搖頭,揮手屏退宮人,又硬與她擠在同一側坐,“他們拿朕沒辦法的。”

她未予置評,只問:“太傅還病著?”

他撇嘴:“自找的,我有什麽辦法?”

顧燕時低下頭,唉聲嘆氣。

她也覺得太傅這樣是自己想不開,可他畢竟是蘇曜的老師。他的病不好,朝臣們就會一直與蘇曜針鋒相對,覺得太傅的病全是她的錯。

她心念微轉,將那胡思亂想的主意又在心底過了一遍,仰著頭,湊近了他兩寸:“你有沒有想過別的辦法?”

她膚若凝脂,眉目含情,比甲毛茸茸的雪白領子圍在頸邊,這樣擡起頭認認真真望著他的樣子就像只在好奇探究世界的小鳥雀。

蘇曜忍不住擡起雙手,在她的毛茸茸的領子上撫來撫去:“比如給我換個身份?就說……就說靜太妃死了,我是另一個人,這樣就……”

“哈。”話未說完,他驀地笑出來。

而後他的雙手便捏住她軟嫩的雙頰:“母妃最近是不是看了不少話本?”

顧燕時任由他捏著臉,羽睫低下去:“天冷不想出門嘛。”

說著眼睛眨了一眨:“不行嗎?”

“許多宮人朝臣都見過你了。”他搖頭晃腦,“那幫老東西又不瞎。”

“可他們當真在意這些嗎?”她不解,“我若換了身份,面子上就說得過去了。也算你有所退讓,顧及了他們的體面呀。”

他還是搖頭,身子懶洋洋地往後一倒,躺到茶榻上伸懶腰:“但若肯這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何彰顯他們的剛正不阿?他們啊——”

他輕蔑地嘖聲:“若有仇敵將刀架在他們脖子上,他們未見得能有多麽剛硬。但現在殺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就能換來美名,他們自然起勁,不會輕易罷休。你以為這樣退一步就能讓他們松口,真是把他們想得太好了。”

顧燕時怔了怔,低下頭,不再說話。

過不多時,她感覺他的手指賤兮兮地刮在她後腰上:“還是我好吧?”

她心生促狹,無聲地鼓了下嘴。

他又道:“誇誇我啊。”

她還是沒開口,蘇曜的手指還在閑閑地惹她,心緒微動,眸光忽而一凜。

他忽而發覺,她好似從來都沒誇過他。

一句都沒有過。

他心生不滿,扯了下嘴角,坐起來攬住她:“誇我。”

“……”顧燕時愣住,費解地看了他半晌,覺得他在胡鬧。

她心下原就煩著,只覺朝臣們這樣鬧下去不是個事,一時沒什麽心思與他逗趣,見他盯著她不依不饒,就站起身默不作聲地走了。

“哎母妃——”蘇曜尾音拖長,視線跟著她飄至門口,見她出去了才不得不收回來。

他不滿地躺回床上。

不肯誇他,她倒還生氣了!

呵,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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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敬殿,太後晨起用過早膳就又睡了半晌,醒來頭腦有些昏脹。孫嬤嬤入了殿,為她按了半晌的太陽穴,聽她問道:“可還有人?”

孫嬤嬤稍怔了一瞬,便意識到她想問什麽,垂首:“太常寺丞姜文柏與大理寺主簿余紹元還在外頭跪著。”

太後冷淡垂眸,思索片刻:“這兩個都年輕,要跪就讓他們跪吧。”

孫嬤嬤稍稍欠身,意有所指地提醒她:“姜文柏是姜太傅的本家侄子。”

太後輕笑:“他將這事在學子間鬧得沸沸揚揚,對皇帝的口誅筆伐遍布兩都。若不是看在他是姜太傅的本家侄子的份上,哀家必要治他的罪。”

“朝臣們也是好心。”孫嬤嬤輕勸了一句,“這種事情傳出去,到底是不好聽的。”

太後卻說:“若沒有他們推波助瀾,也傳不出去。”

孫嬤嬤聞言垂首,不敢再言。太後也不再多說,沉吟半晌,終是覺得該做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