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風雲

次日清晨,顧燕時醒得比蘇曜早了些。

彼時天還沒亮,四下裏都很安靜,只余細風在窗外嗚咽。

這是聽來涼颼颼的聲音,縮在衾被裏聽就會覺得被窩格外暖和。

顧燕時一邊靜聽一邊擡眼看蘇曜,他睡容安穩,在昏暗裏如一尊俊美的雕像。

她不自覺地往他懷裏靠了靠,他沒醒,但下意識地抱了她一下。

過了半晌,有宮人拎著燈候在了門外。這點光火原不顯眼,但廂房門內並無屏風,顧燕時又醒著,擡眸望去,就看到人影映在房門絹紙上。

一般這個時辰,蘇曜就該起床了。

可她看看他,睡得正沉。

她由著他又睡了一刻,見他仍沒有醒的意思,就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嫌木屐太吵,她光著腳小跑到房門口,將房門打開一條窄縫。

“太妃。”張慶生在外躬身。

顧燕時引著他的視線往裏看了一眼,小聲道:“陛下才剛傷愈,若朝中沒什麽急事……可否讓他再歇一天?”

張慶生聞言即道:“也好,近來其實……”

正這般說著,蘇曜卻醒了。

他伸起了懶腰,張慶生見狀止了話,頷首:“陛下。”

顧燕時轉過頭,蘇曜噙笑砸著嘴,懶洋洋地看過來:“不歇了,今日有大事。”

她自知他說的事什麽大事,面上頓顯窘迫。

她折回床邊坐下,小聲道:“拖一拖會不會更好?現下朝臣們正在氣頭上呢。”

蘇曜嘖聲:“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啊。”說著就坐起了身,打著哈欠去盥洗。

她望一望他,明顯看出他的氣色不如昨日。

想想也是,他的傷才剛好,昨夜就那樣“大動幹戈”。痛快是痛快了,可身體哪裏吃得消。

她看著他,越看越覺得他這樣去上朝不大好。

約莫一刻後,天子掛著滿面倦容走進了朝堂。

大殿莊重,隨來舊都的朝臣不大多,空曠之下更多了幾分肅殺。朝臣們分列兩側跪行大禮,蘇曜自正當中信步走向禦座,行之一半,毫無顧忌地打了個哈欠。

很快,他落了座,慵懶萬分地道了聲:“免禮。”

群臣起身擡眸看去,天子冠冕前的十二旈遮擋了他的情緒,卻遮不住臉上顯而易見的疲憊。

朝中因而安寂了片刻,蘇曜掃視四周,啟唇淡聲:“太傅如何了?”

朝堂之上更靜了些許。

過了好半晌,才有朝臣行至中央,揖道:“太傅尚在安養。陛下……”他頓了頓,“臣聽聞陛下傷勢已愈,不知為何臉色仍如此蒼白。”

此語一出,不少朝臣都側目看去。

這話雖說出了眾人心中的疑慮,卻也有些刻薄。畢竟是才剛傷愈,氣色不好也是有的,未見得就有什麽別的幹系。

卻見蘇曜“哈”地笑了一聲,目光落在那人面上,慢條斯理道:“昨晚去看望靜母妃,睡得遲了,所以今日沒什麽力氣。”

殿中掀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數位重臣訝異擡眸看向九五之尊,只覺荒唐,不敢相信這話竟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而他,就這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他們盯了他半晌,轉而一陣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竟無人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們都曾寒窗苦讀數年,皆是滿腹經綸。乍聞此等傷風敗俗之事,不乏有人徹夜未眠,打了一宿的腹稿思索上朝之時當如何勸諫。

可皇帝承認得如此坦蕩,直將他們都說得懵了。

蘇曜睇視著他們的神情,又笑了聲:“諸位何故如此訝異?太傅都氣吐血了,你們不會不知道緣故吧?”

這話引來又一重的倒吸冷氣。

他說得太輕佻、太玩世不恭,與他素日的穩重大相徑庭。

僵持了良久,終是禮部的人站了出來,沉聲:“請陛下自重。”

蘇曜的笑意在唇邊一轉,不急於出聲,心平氣和地看著他。

年過半百的禮部侍郎揖道:“靜太妃乃先帝宮嬪,便是陛下的庶母。竟做出這樣蠱惑聖心、禍亂宮闈之事,其罪當誅。請陛下以聖譽為重,著令靜太妃殉葬,以堵悠悠眾口。”

蘇曜不慌不忙地聽著,等他說完,滿殿朝臣不約而同地跪拜下去,呼聲震天:“請陛下三思!”

蘇曜側首,從身邊侍立的宦官的手中托盤裏拿起茶盞,執盞喝茶,任由殿中冷寂了片刻。

然後輕聲:“嘖嘖。”他擱下茶盞,語氣裏生出幾分困惑,“容朕問上一句。”

朝臣們個個神情恭肅,低眼靜等其言。

蘇曜笑吟吟地眯著眼睛:“你方才的第一句話是’請陛下自重‘,後面卻句句都是讓朕殺靜母妃?”

他語中一頓:“你講理嗎?”

“陛下……”禮部侍郎的神情木了一瞬,急道,“陛下飽讀聖賢之書,素來仁德勤勉。突然行此荒唐之事,自是靜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