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袒護

紫宸殿中,一片肅穆。

天子端坐於禦座,幾位老臣坐於兩側,不約而同地沉默了許久。

其中,以太傅姜高懿的臉色最為難看。

他這一生只有兩位學生,一位是崇仁太子蘇昭,另一位便是今上蘇曜。

今上自六歲被太後收為嫡子時就交由他教導,他教了他十五年。誰人不知他這個學生最為知禮,便是比崇仁太子也不差的。

偏生徐同這兩日鬧出這種事來,平白傷了蘇曜的名聲!

姜高懿陰著張臉,一個字也不想多說。

可這殿中留了老臣八位,正是以他資歷最長、又與陛下關系最近。一時之間,余下七人都看著他,等他發話。

姜高懿沉息,一口一口地品茶,足足品去了半盞,終於看向禦案前的學生:“陛下,敢問徐同所言,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蘇曜挑眉,視線帶著隱現的怒色,落在徐同面上,“只是徐大人朝堂上所言之事雖是口說無憑,但朕矢口否認也無憑。想來不論朕說什麽,徐大人都不會信吧?”

“臣不敢。”徐同連忙起身,一揖,“陛下品行素來端正,陛下所言臣自然信。只是……凡事總怕眾口鑠金,求陛下以聖譽為重,令靜太妃……”

“陛下。”殿門處一聲低喚打斷了徐同。眾人看過去,門口立著一名年輕的宦官,躬身稟道,“……靜太妃求見。”

一時之間,殿中氣氛變得十分詭異。

在座八人中其實只有姜高懿實打實地不信此事,惱恨徐同惹是生非。余下七人則是一面覺得陛下不會如此獨裁,一邊又存了三分疑心。

畢竟,一個是剛及弱冠的當朝新君,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年輕太妃。

傳言中說靜太妃貌美,那若撇開輩分不談,他們本都處在最易動心的年紀。

是以聽聞靜太妃來了,幾人下意識地相視一望,面上不禁都生出忿忿。

有人心裏在罵:這妖精,竟還敢來!

有辱天威的腌臜東西!若她今日敢進這方殿,他們必定罵死她,讓她這就殉了先帝!

他們一壁這般大義凜然地想著,一壁無聲地看向皇帝。

蘇曜壓住嘴角幾欲勾起的笑,淡聲一嘆:“靜母妃素日在壽安宮好好的,不常出來走動,今日想是因朝中之爭驚擾了她,這是朕身為晚輩的不是。”

語畢他便吩咐那宦官:“請母妃進來吧。”

眾人:“……”

一片死寂之中,顧燕時眼眸低垂,安安靜靜地進了殿。

殿中八位重臣都看向她,蘇曜的目光也投過去,稍作定睛,心下就笑:小母妃,好謹慎喔。

她喜歡他讓尚服局給她新制的那些衣裳,今日卻專門穿了一身深沉的墨綠來,讓人尋不到錯處。

只是真的不好看。

他心下腹誹間,八人已皆起身,一揖:“靜太妃安。”

蘇曜回神,也立起身,垂眸長揖:“靜母妃。”

顧燕時頷一頷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在離得夠近的時候,他看出她的面色微微發白。

蘇曜視線微凝,她仰起臉:“哀家聽說……陛下這裏有些事……”

“是。”蘇曜的視線壓下去,垂在地上,神情顯得十分恭敬,“朕尚在與諸位大人議,請母妃先移步稍候。”

他在趕她走。

顧燕時的貝齒輕輕一咬薄唇,心神愈發不寧。可她也知道,這樣的廷議,便是太後也不好坐在旁邊聽。

“好。”她點了頭,張慶生即刻上前,伸手一引,將她請往咫尺之遙的寢殿。

待得顧燕時步入寢殿,殿門關合,在內殿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氣氛才松了兩分。

君臣皆落座回去,蘇曜沉了沉,再度看向徐同:“徐大人方才所言,朕沒太明白。”

門內,顧燕時駐足,不理會張慶生的驚色,湊在門邊貼著門縫偷聽。

“太妃……”張慶生想勸。

但只一門之隔而已,他不敢太大聲。喚了兩遍,見她執意聽下去,也無計可施。

蘇曜清朗的聲音一字字落入徐同耳中:“依徐大人所言,此事真假皆不要緊。朕要維護名聲,便當送靜母妃殉了父皇,是麽?”

徐同恭肅頷首:“正是。”

“這話奇怪。”蘇曜搖頭,“靜母妃無過,為何要為了朕的名聲去死?”他語中一頓,微眯起來的眼睛裏滲出一縷凜光,“你怎的不說為了維護名聲,朕當自盡以證清白呢?”

“臣不敢!”徐同惶然跪地,心裏卻在罵:還敢詭辯!

他妹妹都看到了,花朝當日,陛下與靜太妃前後腳走進了澹蕩樓。

只是未免鬧得太不好看,他在奏章中未敢提及此事,早朝時亦不敢細說。

他有心將事情遮掩成“子虛烏有”之狀,是想讓皇帝識趣,不是想聽他在這裏狡辯。

徐同按著心裏的氣,俯身一拜,朗聲稟道:“陛下乃是天子,天下萬民安危均系於陛下一人,陛下自不能因這等小事殞命。而靜太妃……”他頓了頓,“若能以一己生死換得陛下清白,當是靜太妃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