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玄狏(3)

一個時辰後,羅先終於停下了飛快的腳步。

樸素而寬大的宅院矗立於眼前,在陰暗的光線裏露出仿佛人到暮年時的無力與頹沉。

桃夭使勁仰著腦袋,脖子都仰疼了也沒從眼前這座建築物的任何部位上找到跟“將軍府”三個字有關的內容。

“到了?”她不確定地問。

“嗯。”羅先點頭。

她指著大門上字跡遒勁的“龍城院”三個字:“擎羊大人,我識字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羅先望著那三個金漆仍在,只是少了些許光澤的大字,“此名乃先帝所賜,既在知情人中表了嘉許之意,又不引外界矚目,以免多生事端。”

桃夭皺眉道:“意思是這裏頭住的是將軍,但偏又不明說這是將軍府?”

羅先遲疑片刻,點點頭。

“既是皇帝嘉許,幹幹脆脆賜一座將軍府有何不妥?”得了答案,桃夭更不明白了,“連將軍府三個字都不給,偏拿個龍城院來遮遮掩掩,賞個下屬都如此不光明正大,皇帝老兒辦事不爽快啊。”

“大膽!怎可如此妄論先帝!”羅先頓時沉下臉來,“念你黃毛丫頭涉世不深,此番便不與你計較,方才說的話每個字都給我咽回肚子裏,若再口無遮攔,你早晚闖下殺身大禍!”

也是在桃都待久了,心頭真正害怕的人跟事沒幾個,來人界雖也有段時日,那股子誰都敢說敢罵的勁兒還沒下去,幾乎是忘了這裏最最冒犯不得的便是皇帝,眼看羅先真動了脾氣,再聯想到他又是個能氣死人的“直線式”人物,說不準真會因為她說皇帝的不是把她打一頓或者抓起來移送法辦。這麽一衡量,桃夭打消了反駁他的念頭,只嘿嘿一笑:“不說便是。你也說我黃毛丫頭了,年紀小就是容易好奇嘛,那你倒是跟我說說這所謂的‘將軍府’跟裏頭的人到底有何典故?聽聞你們狴犴司雖不在朝堂之中,卻自有天大的面子,能勞擎羊大人親自跑一趟的,必非泛泛之輩。”

羅先沒搭理她,徑直上了石階往大門而去。

桃夭撇撇嘴,趕緊跟上去,誰知剛一踏上石階便察覺出有意思的地方。

緊閉的大門前,羅先正要敲門,發覺身後無人,回頭,卻見桃夭正蹲在石階上,埋低了腦袋嗅來嗅去,嗅完了,視線又順著石階跑到兩側的鎮門石獸身上,跑過去細看一陣,目光又落到更遠的院墻上,麻利地跑過去後,又跟個鑒定書畫的老先生似的,在深灰的院墻上仔仔細細地察驗,反正一系列動作落在她身上怎麽看都是鬼鬼祟祟。

他皺眉,加大了聲音道:“你在那頭做什麽?若不打算與我同去,就好好找個地方等我出來。”

桃夭不吱聲,只朝他用力招招手,示意他快過去。

他本不想理會,但一看她那煞有介事的模樣,終是不太情願地走了過去。

“何事?”他站到她身後。

“這龍城院裏住的是將軍還是道士啊?”桃夭朝他鉤鉤手指,“你仔細瞧瞧這墻上都是些什麽?”

“這是什麽話,住在龍城院裏的自然是歸德將軍。”羅先上前細看,果真在灰到發黑的墻磚上發現了一絲異常,有人拿不知混合了什麽東西的墨汁,在院墻上畫了許多奇怪的符文,數量之多,幾乎在墻上形成了一條沒有縫隙的帶子,看架勢,應該是把整個院墻都繞了一圈,墨汁早已浸入磚石之下,不湊近細看倒也不易發覺,只是那深黑的筆畫之中又在某些角度與光照下透出細碎的若有若無的暗紅。

“哦對,來前你說過是什麽歸德將軍府,不懂就問啊,歸德將軍階品很高嗎?不然皇帝怎會賜這樣一座特別的將軍府給他?不過既然是如此受厚待的人,府邸怎的不在天子腳下而隱於洛陽市井呢?你說你來送藥,是將軍大人病了?”桃夭冒出一串問題。

“高也不高低也不低。”羅先肯答一個問題已是給了天大的面子,他伸手往符文上擦了擦,再放到鼻子下聞聞,皺眉,“很淡的血腥氣。”

“地上也是,連石獸都沒放過。”桃夭朝那頭努努嘴。

羅先走回石階,又一路看到石獸身上,發覺的確如此,地面跟獸身也沒漏掉,寫滿跟院墻上差不多的符文。

“你既對鏡術頗有心得,可見對術法這塊兒也不陌生,那你應該知道這些符文是什麽玩意兒吧?”桃夭又嗅了嗅鼻子,露出嫌棄的表情,“不太好聞。”

“怕是血縛咒的一種。”羅先說道,又擡頭將這宅子打量一番,越發沉重的雲層將光線壓制得更暗淡,加之風聲呼嘯,天地混沌,這陰森森的氣氛烘托正好,越發讓他嘴裏說出來的每個字都透出很不吉利的詭異,而這座宅子也在各方陪襯下,從方才毫無生機的垂老之相裏掙脫出來,突然有了深藏不露的力氣與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