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鹹鼠(2)

“唔唔,味道還可以,不錯不錯。”

小孩腦袋那麽大的鹽罐裏,鹹鼠一頭紮在鹽巴裏大快朵頤,只看到個毛茸茸的屁股露在外頭,不多時便將一罐鹽巴吃得一粒不剩。

桃夭咬著一顆野草,了無生趣地望著面前結了冰的小河——實在不能原諒自己啊,布囊裏隨便一顆小藥丸就能讓它消失得一根毛都不剩,自己明明是要拿藥的,可為何拿出來的是錢呢?拿錢也就罷了,為何還真去給它換了一罐鹽回來呢……說好不投降的……唉。

鹹鼠躺在空罐子裏打了好幾個飽嗝,這才有了力氣,心滿意足從罐子裏飄出來。

“不少妖怪說你是個惡婆娘,你知道的?”它飄到她面前,吱吱笑出來。

她白它一眼:“所以你現在無比感動於我的溫柔善良,並且覺得那些妖怪都是瞎子。”

“不啊,你真的很兇惡。”它坦白道,“但你還是請我吃鹽了,所以以後再碰到這麽說你的妖怪,我會跟它們說這麽兇惡的人也拿我沒辦法,所以你們這些自以為比我厲害的家夥們在我面前還有啥可臭美的!”

“你這是什麽鬼邏輯!”桃夭哭笑不得,拿指頭對準它腦袋一彈,跟彈個棉花球一樣,眼見它在空中翻了好幾轉才停下。

它抖了抖身上的毛,又飄回來道:“我說的有錯?”

“你開心就好。”桃夭吐掉野草,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巴,又看看天色,“你說你餓,鹽巴請你吃了,你說你累了飛不動,我也把你送到你家附近了,以後不準再纏著我,更別跟任何人說見過我!”

“可我要是還吃不到眼淚怎麽辦?”它急急擋到她面前,生怕她走了,“鹽巴只能暫時果腹,天天吃鹽巴我會掉毛,還會呼吸急促,很難受的。”

“怎麽辦?”桃夭沖它咧嘴一笑,鼓了幾下掌,“那我真該替你選的那個人放鞭炮慶祝,你們鹹鼠就見不得人家開心快樂,成天盼著人淚流成河,你要天天這麽餓著,說明那人的日子幸福。反正你又餓不死。”

“他幸福個鬼啊!”鹹鼠沮喪無比,如果它有手,肯定要扇自己兩個大嘴巴,“我也沒想到當年我以絕頂的速度從那一群同類裏殺出血路選定的人,結果會是這樣……”

聞言,桃夭頓時生了幾分好奇心:“結果怎樣?”

“結果……你跟我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反正你也閑得很。”它眨巴著米粒兒大的眼睛。

“我閑得很?”桃夭指著自己,“你可知此刻有多少妖怪盼著我救命?”

“那你不還是在洛陽城裏一個人吃面。”它不服氣,“還跟我糾纏了好幾個時辰!”

桃夭一口氣哽在喉嚨,請客吃飯送客到家後換來的評價居然是糾纏?一只小屁妖怪竟敢把這個詞用在她身上?

“走吧走吧,我家就在前頭,過了那座石橋便是。”它根本不在意她此刻的心情,轉身朝前飄去,“瞧你一個人到處閑逛也挺可憐的。”

別再說了,再說你就真的要死了。

桃夭深吸了一口氣,硬生生地把取毒藥的手壓了下去。

想想桃都裏的妖怪們,哪個見了她不是唯唯諾諾,敢同她較勁的,那也是自帶毀天滅地真本事的大妖怪。那麽,人界的妖怪是不是很容易活成脾氣跟本事成反比的樣子?大概還是欠收拾……

從洛陽城南郊的這條無名小河到走過前頭那座石橋,再經過一座名為“明鏡寺”的小廟,便看見一座搖搖欲墜的草廬。總之這段並不算太長的路上,桃夭認真規劃了至少二十種收拾鹹鼠的方法。

離草廬尚有十幾步距離,便聽到裏頭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走近,四面空空只有個頂子的破爛地方裏,唯一像樣的便是一床還算幹凈的藍底兒棉被,棉被下躺了個銀發淩亂皺紋滿面的老頭子,似在昏睡中,臉上透著一股不正常的紅氣,時不時咳嗽一陣子。身旁不遠處,架著一口裏外都燒得漆黑的鐵鍋,鍋裏也不知是燒的水還算湯,懶懶冒著熱氣,下頭的炭火燃得半死不活。

草廬之後是一面深灰圍墻,延伸頗長,上頭爬滿枯藤,一副年久失修的樣子。正對著草廬的位置,露著個兩尺高的洞,大概是被野狗扒出來的,透過這洞口隱約可見墻後密集而蕭瑟的野草。

鹹鼠落在那老頭身上。

桃夭指了指老頭,拿眼神問它,這就是你當年選中的人?

鹹鼠點頭,嘆氣不止。

難怪連鹽巴都吃不上……

只有要飯的才會住在這樣的地方吧,人到暮年卻無處棲身,此生也是夠潦倒了,一想到這只對她大不敬的鹹鼠居然是這樣的運氣,桃夭“撲哧”一聲要笑出來,但馬上捂住嘴,怕吵醒那病中的倒黴鬼。

可這樣的人,居然不哭……鹹鼠雖以眼淚為食,但食量並不大,據說一滴眼淚十年不饑,鹽巴雖然也鹹,但吃再多也比不得眼淚,這只鹹鼠餓成這樣,說明這人至少十年不曾落淚。一個把日子過成這樣的人,十年不落淚,也是罕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