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疾(第3/4頁)

只要他努力,老師會原諒他的所有錯。他就是這麽想的,所以才能在每個午夜夢回驚醒的時刻,拼命地告訴自己,以後還會再相見,他只是讓老師消消氣,等時間到了,他們就會和好如初。

和好如初。多麽不切實際的四個字。

“不會的,”蕭玄謙望著他,遲遲地道,“只要……只要我不放手,你會在我身邊留一輩子,留很多年……”

謝玟耐心地聽他講完,很溫柔地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道:“我在你身邊,沒有那麽多年。”

蕭玄謙像是沒有消化這句話,他的神經已經敏感脆弱到快要崩斷,來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識地把人環緊,企圖在懷抱中得到一點慰藉、一點踏實感……而謝玟一動不動地任他抱著,直到覺得痛時才緩緩地道:“蕭玄謙,放開。”

對方根本聽不進去這句話,他沒辦法在這時候放開謝玟,反而越來越需要、越來越渴求這一份氣息,聲音嘶啞地道:“你怨我才這麽說的對不對?我沒想把您當什麽金絲雀籠中鳥,我一生守著你、侍奉你,不會有任何其他的人來插足我們之間的事……我是這世上最愛慕你的人……”

“放開我!”

“不……老師,你會拋棄我的,你會走的……”

他喃喃自語似的反復確認,隨後忽然感覺到懷中人氣息一滯,原本欲掙脫的舉動也跟著驀地一停,身軀頗為無力地靠過來,蕭玄謙心臟跳空了半拍,來不及松手,就嗅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兒。

燭光冷透,單薄的衣衫和被褥上沾上猩紅的血跡,謝玟渾身顫抖地單手支撐著床,額角上布滿冷汗,被抱緊到無法忍受時吐了一口血,殷紅的血液染紅唇瓣,血跡濺落在帝服上,洇透成暗紅。

如果說方才是拿刀割肉,那麽這才是誅心。蕭玄謙在這一瞬間都沒能反應過來,好似靈魂都被攥緊抽幹,心口空曠,只剩下呼嘯的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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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院燈火通明。

不僅是張則,幾乎所有禦醫都在紫微宮中輪番診治,但每一個都面色異常,露出惶恐而不敢明言的神情,其中一個太醫候在門外,傳看了前幾日的補藥藥方時,還忍不住道:“這方子用得不錯,很是溫和,可見謝大人雖病,不至於此啊!”

“就是說這事……”另一個捋著胡子,焦頭爛額地道,“這才幾日,怎麽就到了心疾難醫的地步,雖說急火攻心,一時大喜大悲、厥過去的也有,可這、這怎麽會輪到謝大人身上?”

“就是說這事,連張太醫都束手無策,可怎麽跟陛下交代……”

“沒法交代,這怎麽治?情緒上來一時氣死的也有。當年的周老將軍不就是被陛下——”

“噓。”年輕太醫扯了他一下,“不要命了?”

兩人間歸於一片寂靜,紛紛望向宮殿之內。所有的內官太監盡皆肅立,崔盛郭謹兩位大太監都在一旁,而門內的燭光之下,是方才商議了半晌才進入其中的、張則的背影。

張太醫再度摸了摸脈,擡眼望去,年輕的天子將他的老師抱在懷中,但似乎無論如何,謝玟都在他身邊不斷地攪入風波、受傷、不斷地走向“死別”那條無法挽回的道路。

張則想起馮齊鈞對他說的話,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他知道這脈象的確很差,謝大人恐怕沒有喝那些補藥、或是吃了什麽犯沖的東西,再加上對方氣色確實不好……他穩了穩心神,俯首磕頭,道:“陛下,這恐怕……不大好。”

蕭玄謙貼了一下對方的額頭眉心,聲音低微地喃喃著什麽,在聽到張則欲言又止的聲音時,口中的話語突然頓止,他轉過頭,眸光陰翳地看著太醫的頭顱:“如果他有什麽事——”

張則渾身冒冷汗,連忙道:“陛下!帝師這是心症,他、他的心氣不順,只能慢慢調養,實在不是藥石能救的啊!”

“藥石不能救,那什麽能?”蕭玄謙盯著他道,“你不是說他並無大礙嗎?你不是說過,他很快就能好嗎!”

嘩啦一聲,床榻邊的茶盞杯皿盡數被摔落,噼裏啪啦的碎片落在地上,其中的一片飛濺中割破了張則的臉頰,而他撲通一聲跪伏下,緊張地換了口氣,戰戰兢兢道:“恕微臣直言,帝師大人實在不能跟別人起了爭執,更不能生氣,微臣已說過他這病絕不可動氣……”

蕭玄謙的手指攥緊衣料,隨後又緩慢地松開,他的眉宇沉淪在一片濃郁昏暗的燭光陰影裏,他覺得自己跟老師得了同樣的病,自己的心口也湧上一股無法忍受的熾痛。

他閉上了眼,過了片刻,低低地問道:“那要怎麽辦呢。”

這是張則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見到這位將皇權集中做到極致的年輕帝王、尊貴的天子,露出這種茫然無措的神情,擺在他眼前的道路,居然沒有一條好走,沒有一條能夠通行。